一顿失败的早饭过后，宁愚有些发蔫，再不指望能在子殊面前塑造出什么良好形象，毕竟人家连她最不能见人的丑陋睡相都见过了，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挽回不了多少，她不免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
早上随口允诺的鸡蛋羹到了晚上也没再出现，这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做，只不过最后三个鸡蛋也被她的手抖给糟蹋了，等到想起要重做一碗,才发现连鸡蛋壳都没了,委实走到了“拙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于是午饭和晚饭吃的还是白米开水煮生菜。
宁愚已经愧疚得不再去看子殊的脸色，只闷着头吃完自己那份。
午饭时子殊没有说什么，和吃早饭时一样，安静地用完餐便去看书。等到了晚饭时分，望见桌上仍是那碗东西，他终于没忍住,总算有了点反应。
宁愚低头扒粥，忽然听见含着五分稚气又夹着五分沉稳的声音：“我记得黑脸叔叔放了一百两在我身上的。”
宁愚抬起头来，咽下寡淡无味的菜粥，白脸一红，干笑道：“你记得真清楚。”
“你可以用来买菜。”子殊小脸微偏，淡然看她。
宁愚又往嘴里扒了一口,因为吃得太急,她呛了一下,猛地咳了咳,才勉强顺过气来，心想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便道：“倒不是我想贪了你家黑脸叔叔那点银子，也不是因为我懒得下山买菜，只不过这两日世道不好，山下太乱，不安全，你便先忍忍，等再过两日我们出了曲沃，咱们天天下馆子，你就不用吃我做的饭了！”
她这番话说得认真，不过子殊显然没把思想集中在她诚恳的态度上，乍闻此言，他似乎有些惊讶，小眉毛飞速一挑，立即问：“我们过两日便要离开这里？”
“嗯。”宁愚点头，见他神色不对，又道，“难道你不想？”
子殊摇摇头：“我还有许多书没看完。”
“你想把那石架上的书全看完？”宁愚很吃惊。
“是的，但如此一来得需五个月，太长了。”子殊白净的小脸露出为难的神情。
宁愚手一抖，差点打翻粥碗。
天才的世界果然不是愚人可以想象的。
凌老头屋里的石板书架足足有一丈长，一共有五层，每层都摆得满满当当，即使有凌老头的督促，宁愚也花了近三年才全部啃完，就这种速度，凌老头还破天荒地夸过她一遭呢。
可是这个才八岁的小孩子竟然说只需五个月，即便宁愚已经见识过他的读书速度，但这“五个月”对宁愚来说也算得上直接且沉重的打击。
以前凌老头骂她不是练功夫的料，说她几年的学习还达不上人家武学天才几天的境界，她总是狡辩说自己的天分不在“武”而在“文”，当时凌老头只训她骄傲狂妄，不知谦逊，却并没有否认她的自评，她便一直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属于“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的物种。可如今见了子殊，才陡然发现什么叫做差距。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天才子殊自然不懂宁愚的郁闷。
“哦——”宁愚扬起蔫然垂下的脑袋，一本正经地答：“我在想这事不好办啊。”
“不能多留几日？”子殊问道，一直平淡冷清的目光显出几分殷切。
“不能再留了，我去京都还有要事，不能误了日子，再者，你家黑脸叔叔也会等不及的。”宁愚一脸深沉，语气极为肯定，一下子多了几分权威感。
对面的男孩佝了头，嘴唇瘪了。
“真可惜。”很低的童音，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
宁愚抿唇望他半晌，才道：“也不用可惜，你可以挑几本带着路上读，等到了京都你把书都买回来便是了。”
子殊摇摇头，眼神仍然黯淡：“这里好些书我都未见过，想必不是哪里都能买到的。”
“在你们南楚可能买不到，但在我们云昭京都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只要你有钱。”
“我没钱。”子殊皱眉。
“你家黑脸叔叔有钱。”宁愚提醒道。
子殊认真地想了想，语带迟疑：“黑脸叔叔似乎不是很有钱，应该买不了那么多书。”
宁愚看着桌上的菜粥就快凉掉，觉得肚子饿得有些痛了，便不想再与他继续买书的话题，快速接话：“你放心，若是你黑脸叔叔钱不够，我会借给他，保证一本不落给你买全了。”
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往嘴里扒了几大口粥。
“你有钱吗？”子殊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仔细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听出她这话里的敷衍意味。
宁愚飞快地将口中菜粥吞下,十分自然地答道:“现在是没有，不过到了京都可以挣啊！”
这一句倒是实诚话，这原本就是她心中的打算，并不是为了堵子殊的嘴巴现编出来的。
可子殊闻她此言，却是眸光一暗,两条小眉毛立刻无力地耷拉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宁愚斜眼望过去,笑笑问道:“你不相信？”
子殊不接话,抿着嘴巴,拿起木勺拌着菜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扇一扇地,一副被霜打过的模样。
这是摆明不相信她能挣钱给他买书。
宁愚本不是什么争强好胜之徒，不过被个小孩子看不起还是挺让人不爽的,于是心中豪气一冲,她便拍了胸脯，发了毒誓,若是不能给他买书，便一辈子给他做奴做婢做厨子做保姆。
子殊怔怔地盯着她望了半天，不知是不明白“保姆”的意思，还是被她那“做厨子”的话给吓到了。
宁愚冲他一挑眉,轻哼一声，随即拍拍桌子：“吃饭吃饭——”
子殊仍是一副懵懵然的神态,但他似乎觉得,与她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索性不理她了,专心地吃完饭,便又缩回凌老头的屋子里,继续他的读书事业。
碰上这样一个安静得近乎清冷的小孩,宁愚也乐得自在，怡然自得地开始了收拾行囊的活计，只等着两日后汀兰集一结束,便下山朝京都进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