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亥时,宁愚初步定下了前往京都的路线,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困意很快袭来。
在曲沃经历了五年多与世隔绝的生活,她的作息一向比较规律,除了昨日喝酒昏睡过久,一直都早睡早起,到这个时辰还未休息已经有些迟了。
宁愚正打算吹灯上榻,却猛然想起子殊。
那孩子自打吃完晚饭便回了屋里,这期间宁愚一直没有过去看一眼,但透过窗户,她也能看见对面石屋中的灯火一直亮着,看样子似乎是要挑灯夜读的节奏。
心中记挂着作为监护人应当履行的义务,她觉得应该过去催促一下,毕竟熬夜对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具有严重的负面影响。
宁愚推开门,果然看见子殊仍然坐在书架下,似乎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状态。
真能嗜书到如此地步么……
宁愚走过去,站在一尺开外唤他的名字,连着唤了三遍,可子殊视如不见、充耳不闻,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舍得抽出来答她一句。
“饶子殊——”宁愚嗓音一抬,语声忽冷,竟颇具威仪,“去睡觉!”
“小愚你太吵!”子殊也忍不住了,抬头看她,明明是童稚清脆的声音,蹦出来的这一句竟也不输分毫气势。
宁愚怔了怔,凝眸看着柔光下那张秀美的小脸蛋,忽然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强大气场。
子殊没有心情揣摩她忽然沉默是什么意思,见她不再吵,他很快又俯首,心思扑回书里。
宁愚揉揉眉心,轻步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好言好语地劝说了一番。
子殊一连看了三页才抬头搭理她,却是告诉她chuang榻太硬,他本就睡不着,倒不如看书。
宁愚恍然大悟。
对于子殊的感受,她深有体会,初来隐石园那几****也是辗转难眠,腰酸背痛。
想来这是她考虑不周,于是很体贴地跑回自己屋里抱了一层厚褥子过来,垫在石榻上。
子殊总算听话地合上书,脱了衣裳爬上石榻。
宁愚替他掖好被角,转身便要去熄灯,却被子殊叫住。
他身子从被子里往外探了探,低低的声音唤她:“小愚。”
“嗯?”宁愚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还是睡不着……”也许是躺着的缘故,他嗓音带着浅浅的鼻音,软糯软糯的,比白日里始终不变的冷淡语气温和许多。
屋里暖黄的灯光映在他好看的小脸庞上,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忽然显得迷蒙飘忽,宁愚在这一瞬才猛然醒觉,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
纵是冷清内敛,纵是少年天才,纵是早熟沉静,那也不过是一个初至异地的小孩子。
昨夜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今晚才真正算是他来到隐石园的第一晚。
夜晚总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背井离乡的人便是在夜里最易思乡。
子殊也不过是一个离家的孩子,想家也很正常吧!
思及此处,宁愚忍不住感叹自己脱离人群太久,心思竟已变得粗糙至此,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再一想,又觉得是受了这孩子自身气场的误导,谁会把这般傲娇冷艳的娃与“想家”这种事联系在一起呢?
不论如何,宁愚觉得自己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即便她现在困意很深,也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想着应该趁机安慰他,帮他做做心理疏导,这是与他建立良好关系的第一步,否则以后漫长的几个月若一直保持今日这种鲜有交流的状态,那有什么意思?
她孤孤单单地待了一年,好不容易来了个漂亮的小少年,自然要努力珍惜一把。说不定到了京都,他在那位有钱的黑脸叔叔面前美言几句,人家大手一挥,她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就到手了。
宁愚走到榻边坐下,尽量温柔体贴地问道:“为何睡不着?”
子殊墨黑的头发铺散在棉枕上,小小的脸庞往外移了移,凝眉冲她摇头:“不知道。”
“可是因为换了地方,不习惯?”宁愚面带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知心大姐姐模样,心想,少年快对姐姐敞开心扉吧,这眼皮打得热火朝天,可支持不了多久啊。
“不知道。”子殊抬手揉揉眼睛,眉眼间的情绪看不清明。
宁愚捏着被角,笑得似花儿一般:“那你喊我,是想怎么样呢?可有我能帮你的,比如再加一层褥子?”
“你说个故事听。”子殊换了个姿势,两只小手枕在脑袋下。
宁愚瞠目:“……说,说故事?”
高贵清冷如子殊者,竟然也像普通小孩一样要听睡前故事,真新鲜。
两世为人,她活到今日,还从没有给哪个娃娃讲睡前故事的经验呢。不过,人家既然开了口,她自然要有所表现才是,想来讲故事这种事也难不倒拥有两世阅读量的穿越人士。
宁愚在脑袋里飞快地搜索了一番,很快筛选出适合这个年龄段儿童的故事。
屋外山风呼啸,屋内灯光游移,少女柔软的声音娓娓道来,躺着的小少年眯眼听她说着,不言不语,仿佛听得入了神。
一刻钟过去了,宁愚饱含情感地讲完了一个跌宕曲折、美好动人的西方童话故事——《灰姑娘》。
“从此,王子和灰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宁愚说完故事的最后一句,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子殊:“怎么样,这个故事还不错吧?”
子殊微眯的眼睛睁大了些,他将枕在脑后的双手抽回来,放进被子里,不紧不慢地道:“这故事不对。”
“不对?”宁愚愣了愣,随即来了兴趣,“哪里不对?”
“既已误了时辰,一切东西皆要变为原物,为何单单那只鞋子没有变呢?这不对。”
“哈哈……”
宁愚忽然朗声笑起来。
子殊看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说的并无不妥。”
宁愚仍旧满脸含笑,笑得脸都红了,语声却极轻快:“子殊你可知道,当时我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是何反应?”
“是何反应?”子殊疑惑。
“便是和你现在这样,也说了你这样的话,当时,好几十个孩子,可只有我觉得这个不对。”
宁愚忽然伸手捏了捏子殊柔软的小脸颊,挑眉笑道:“喏,你看,聪明人太少,可咱俩从小就是,这可是缘分!”
子殊皱皱眉,不置可否,从被窝里伸出手,将那只在他左脸上蹂-躏的爪子拨开:“我想睡了。”
宁愚不以为忤,心情似乎很好,笑吟吟地替他盖好被子,道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