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明黄锦袋落到公子哥手中。确实是他的钱袋无误。
赃物一现,众人齐齐“哦”了一声。
随即,各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看客们口中的唾沫眼看就要将白衣假小子淹没。
却有几人沉默着。
胖子老板是其一。他瞟一眼公子哥,再瞟一眼白衣假小子,深深觉得自己眼力退步了不少,要不怎会看走了眼呢?
受害人公子哥是其二。他捏着失而复得的钱袋,清楚地感觉到钱袋轻了一些,心中猜测方才白衣假小子拍在桌上的银子大概是他的。
偷窃者白衣假小子是其三。她站在原处,仍旧努力昂着纤细的脖子,倔强而倨傲,只是眼圈微微发红,像是起了一层薄淡的水雾。
同样沉默未言的宁愚,心头忽地一动。
看热闹的众人却仍然兴致勃勃,议论指点的声音越发响亮。
宁愚分明听见有人扬声说着“小贼假做好人,好深的心机”,“一看就是惯偷”之类的话。
白衣假小子自然也听清了这些话,却把脖子昂得更高,紧紧咬着下唇不出声。
胖子老板似乎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于是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用一种古怪的官方语气道:“捉贼见赃,今日诸位客官皆可见证,赃物大家都见到了,既然事情发生在我这隐香楼里,我陆大明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侧过头,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对公子哥道,“我这楼里的伙计可以帮公子押送小贼去衙门见官,就算是为先前的误会陪个礼了!”
公子哥听说要见官,明显愣了一下。
事实上,他原本并没有想过把事情搞这么大,只是被胖子老板刺激了一把,这才坚持要找回钱袋,不想偷他钱袋的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小姑娘,拉人家小姑娘去衙门似乎有点太严重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第一反应竟是转头去看方才仗义相助的蓝衫少年。
宁愚并没有看到身后那一道炽热的求助目光,她仍旧在看眼前的白衣假小子。
听到要被扭送衙门这话,假小子脸色顿时一变,薄薄的娇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哥为难地看了一眼白衣假小子,抬步走到宁愚身边,侧首低声道:“小兄弟,你看……”
宁愚没想到这人突然靠近,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我看什么呀?”
公子哥笑笑:“你看这要不要见官啊?”
“哦,”宁愚也笑笑,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梗着脖子站成一尊白色雕塑的假小子,慢条斯理地道:“兄台你是受害者,想来还是你自己决定比较好,不过你若真问我的意见,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既然这位姑娘已经主动归还了钱袋,想必已经认识到错误,我看兄台你也是通达情理之人,把事情扯到衙门又误时又费力,你大抵也不愿寻这个麻烦吧!”
公子哥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对胖子老板道:“这事便到此为止吧!”
胖子老板呆了一下,看戏的众人跟着怔了一下,随即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眼见着一出好戏忽然烂尾了,一个个没劲地扭回脖子,重新寄乐于美食美酒。
胖子老板摇摇头,转身一挥手,堂中两排壮汉抱棍而退。
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的还有一人,便是一直坚强不屈、盛气凌人的白衣小贼。
她显然有些吃惊,一直高昂的脑袋倏地一落,怔怔地望着宁愚和公子哥。
宁愚微微歪着脑袋,也盯着她看,心中想着这么傲娇的丫头是怎么沦为小贼的呢。
两边对看了好一会儿,白衣假小子猛地回过神来,眼含戒备地瞪着二人道:“确定不去衙门了吧,那我可要走喽!”
说罢,不等二人答话,便抱紧包袱,堂而皇之地绕过去,两条小细腿跑得飞快,一溜烟便从隐香楼大门口消失了。
公子哥收回视线,呆愣着转过身,看向宁愚:“你觉得……她这是认识到错误了?”
“呃,”宁愚怔了怔,干巴巴地笑了声,“那个……小姑娘嘛,年纪轻,你懂的!”
公子哥点点头,拍拍宁愚的肩膀:“说得也是,男女毕竟不能相提并论,我看小兄弟你分明也不见得比她大,却很不一样啊,今日多谢了!”
宁愚被他拍得很不自在,却又不好直接拂开他的手,只好呵呵笑着。
公子哥显然眼力不够,压根没有看出宁愚笑得虚浮,仍然很有兴致地同她说话:“在下苏子厚,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宁愚。”
公子哥抬手一拍脑袋:“哦,我竟忘了,方才令弟已经介绍过了。宁兄弟,今日有缘,你又帮我了我,不如赏脸一同喝一杯?”
一听要喝酒,宁愚立马来了劲,嘴上却委婉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
“宁兄弟何必客气,今日我这银子还是你找回来的,理当请你喝一杯。”苏子厚十分诚恳地坚持。
“苏兄爽气,再推辞便是我的不是了!”宁愚笑得十分灿烂。
“好!”苏子厚十分高兴,拉着宁愚的手臂便往桌边走。
宁愚转头朝堂中角落寻子殊,望见小少爷已经很自觉地抱着桌上的一堆纸包走了过来。
两个大人喝得欢快,聊得也欢快,子殊少爷一个人在旁吃菜。
苏子厚十分大方,叫了不少好菜,子殊也不跟他客气,吃得很欢。
几大杯酒下肚,两个大人兴致愈浓,聊得越来越热乎,天南海北一通瞎扯。
宁愚倒了一杯酒,随意问道:“方才听苏兄说是从临州来的,不知可否恕我冒昧问一句,定北侯苏振与苏兄可有关系?”
苏子厚似乎没有料到她问这个,愣了一瞬,才朗声一笑,凑近了道:“宁兄弟果然知之甚广,我也不瞒宁兄弟,苏振正是家父。”
宁愚微微一怔,随即拱手道:“原来真是定北侯世子啊,宁愚唐突了。”
“哎,宁兄弟不要多礼了!”苏子厚举杯喝了口酒。
宁愚将眼前男子重新打量一番,笑眯眯道:“久闻定北侯骁勇善战,府中公子皆是俊彦良才,今日一见,大开眼界啊……”
苏子厚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深意,摆摆手道:“哎,宁兄弟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