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愚发觉今日不仅当街遭人袭胸,更因此被几只讨厌的苍蝇盯上时,她万分后悔,后悔没多甩那位锦袍公子几个巴掌。
虽然锦袍公子那张脸生得还不错,眉眼轮廓皆是帅哥水平,但宁愚觉得那并不足以平复她惹祸上身的懊恼。
她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红油鸡,左手百无聊赖地在木桌一角轻轻弹敲,斜歪的脑袋微微往左偏了偏,眼尾余光淡淡一扫。
此刻,她正坐在燕翎街有名的吉祥楼,只要了一盘镇店之菜。
在她身后,靠近门口的第二张桌子旁,四个身着黑布长衫的男子围桌而坐,正悠闲地喝茶。
当然,宁愚知道那悠闲只是假象。
屁股只坐半张椅子,左手紧握贴着大腿,貌似不经意地东张西望,明显是焦虑、警惕。
这是准备随时拔腿跟上她吧!
宁愚挑挑眉,夹了一大块鸡肉丢进口中,又打开桌上那坛清洛酒,给自己斟满一大碗,随即摇了摇酒瓮。
糟糕!只剩小半瓮了。
她撂下竹箸,为难地看着眼前醇香的清洛酒和半盘香辣诱人的红油鸡,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两个小人开始在她的脑中打斗起来。
宁愚啊宁愚,你丫也太没良心了,不是说好出来给凌老头买酒买鸡的吗?好歹得给人家留半坛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离曲沃,世事难料,说不定这就是此生最后一坛清洛酒了,最后一坛啊……
宁愚的眉毛越皱越紧,脑袋成了俩小人搏杀的修罗场。
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猛然蹦进脑袋里,似闪电,如惊雷:“食独食者,天必毙之!”
宁愚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摇摇脑袋。
凌老头,算你狠!
她叹口气,老大不情愿地将大碗里的清洛酒倒回酒瓮中,转头招了店小二过来将盘中剩下的红油鸡包好。
她仍旧将酒瓮抱在左边肘弯里,右手拿起蒲叶包着的红油鸡,起身走出吉祥楼。
天已经黑了,明灯初启,然而燕翎街分外热闹。
曲沃人并未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收摊回家,外来的游客也十分买帐,带着几分闲情雅致流连于街道两旁新增的临时摊铺。
脚步在门槛外停下,宁愚往燕翎街两头瞟了瞟,心里头琢磨着该往哪边走。
她当然没有忘记店中那几只执着的跟屁虫。
宁愚想了想,打定主意,往东边走去。
在人群中缓缓地踱步,青衣身影时走时停,气定神闲地逛着夜市,时而立在小摊旁摸摸摆卖的小物饰,同老板唠两句,时而不经意地往后望望。
晃晃荡荡走了一刻钟,到了人流量最多的飞凰居门口。
飞凰居是曲沃档次最高的客栈。
不过在宁愚看来,也就勉强算个古代二星级宾馆的水平。
她走到这里当然不是来投宿的。买酒买鸡之后,她已经荷包瘪瘪,身无分文。
想甩掉那可恶的尾巴,自然要挑人多影繁的地方。
宁愚打的算盘就这么简单。
不幸的是,算盘打崩了。
一阵晕眩袭来,宁愚有刹那的迷糊,下一刻,体内微滞的气息让她立即警醒。
适才在花摊处停过一瞬,有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当时花香扑鼻,任谁也会疏忽大意。
原来跟屁虫不只四只啊!
“真够卑鄙!”她恨恨一咒。
被摆了这么一道,宁愚知道不能再跟他们继续忽悠了。
即使还不清楚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她也能猜到那些人不是好惹的,看他们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貌似不敢公然上前擒她,却又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肯定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好鸟!眼下,拔腿逃命方为王道!
暗暗猛运气息,她不再耽搁,快速从人群中闪奔。
跟屁虫们个个眼尖,当即反应过来,狂追而上。
宁愚不敢懈怠,紧紧提着内力,跑得飞快。
好在,她对燕翎街已经很熟悉,左拐右拐便溜进了飞凰居的后巷。
气息运行受到的阻碍越来越明显,脑袋的昏眩感也更加清晰,宁愚喘了几口气,借着飞凰居后窗透出的光线,迅速锁定巷子深处碎砖堆砌的墙角,将怀中的清洛酒和红油鸡藏好,又将青布外衫脱下,严严实实地包住酒罐子,以免那群跟屁虫搜过来的时候被酒香吸引,顺手牵羊偷走了她的好酒。
藏好东西,她脑筋顺着一转,陡然冒出一个主意。
一手揭下脸上的面具,揉成一团,塞进了砖缝里,随即扬手一拉发带,绵长的乌发披散开来。
宁愚胡乱地扒拉几下,又从地上抹了一层灰,飞快地往脸上乱涂一番。
做完这一切,她扶着墙壁走到巷口来,靠着墙根坐下。
谨慎起见,她连鞋子也脱下了,垫在屁股底下。
这是个四月的夜晚,气温不高,脱了外衫的宁愚身上只剩下冷白的中衣。
夜风夹着昏黄缥缈的灯光从巷口吹来,寒气钻入领口和衣袖,她不禁抖瑟了一下。
跟屁虫们窜进了巷子。
果然不只四只。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靠,八只苍蝇!
披头散发的少女斜卧于墙根,乱发掩映下的面庞沾着污尘,在昏晦的光线中俨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落魄乞妇。
一溜人影涌进来,步伐纷沓,心急火燎,以至于直接忽视了横卧巷口的可怜乞妇。
这些人快步直奔巷内,很快又一阵风似地旋出来,他们虽然行踪着急,却十分安静,没有呼呼叱叱,没有胡乱嚷嚷,状似暗访。
待他们重新回到巷口时,宁愚才听到其中一人低声问:“不是进了这里吗?有没有看错?”
有人压着嗓子作答:“看得不大清楚,似乎是这里。”
剩下的人则讷讷不言。
那问话的人转目四顾,望见墙根处的乞妇。
他似乎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方走过去,站在三尺外开口:“可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乞妇艰难地挪了挪身体,撩撩随风扑腾的乱发,露出一张灰不溜秋的脸蛋,一边发抖一边颤声乞求:“大爷,饿着肚子睡了一天了,行行好……赏口饭吃呗!”
背着光,宁愚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望见他摇摇头转身一挥手,一溜苍蝇嗡声飞走了。
“八只瞎眼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