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直过了午夜,女人再没出现。随后,陶莕媛悄悄下了山,溜回酒店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吕孟庄按时来接她回家。他看上去平静如常,像是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就不动声色,回家后抽空去地下车库看了看,车库里早已见不着那辆米黄色小跑车的影子了。
那个暑假,陶莕媛曾经想过拿这件事问一问吕孟庄的,犹犹豫豫几天后,新学期开学了,她只好带着疑问去了学校。
新学期正值大三前半年,课程一下排得满满的,陶莕媛顾着学校这一头,也就抽不出时间回吕孟庄身边。
这样,吕孟庄每隔半个月左右,就飞过去看她一回。和他相处的环境心境都换了,她渐渐也懒得去想暑假那些烦心事。
寒假她再回来时,吕孟庄开了一辆崭新的英国进口白色越野到机场接她。接住时,他就把车送给了她,当场又叫她开上,然后一路开去了南郊的秀溪山庄。
秀溪山庄的小别墅,就是这时候他买下送她的。当时吕孟庄把钥匙、房产手续交到她手里,说这儿就是她自己的家了。
从此以后,一直到现在,他只来这个家陪她,她再没有去过他圆山园的家。
二十四
自打车库里面被萧郡撞见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周,陶莕媛仍没接到萧郡的任何信息。吕孟庄给她开导过,她大致也想通了,但她还是不情愿就这样和萧郡断了联系。
她在网上看了看,发现在线通信的所有工具都已见不着萧郡的ID,来来回回刷电子邮件,也刷不出他来。于是,她就决定主动约他出来,把彼此心里的话说一说,做不成恋人做个朋友,这事或许也就放下了。
她给萧郡打手机,萧郡接通后,问她是哪位。
陶莕媛听出萧郡不是装出来的,估计他删了她的号,这会儿当是外人打给他的。
她也没料到萧郡这头处理得如此干净,犹豫了一下,她才说:“萧郡,我是陶莕媛,这是我的手机。”
“哦,我就说这号码有些面熟,对不起啊,陶莕媛,我是前两天生你的气,就把号给删了。”
萧郡说话的口气像是对朋友兄弟一样,陶莕媛也注意到,他叫了她的名字,不再叫她桃儿、杏儿了。
“晚上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晚饭吧,”陶莕媛有些怕萧郡拒绝,又补充道,“我找你说点儿事情。”
“好啊,正好我还没有吃饭呢,你订地方了吗?”
出乎陶莕媛预料,萧郡答应得利利落落。这倒也是他的性格,凡事都能把住火候,连收拾起感情上的事情来,也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黏糊不清。
这样也好,陶莕媛少了尴尬,便把订好的晚饭地点告诉了他。
陶莕媛这次订的餐厅在二环边上的一条老巷子内,是一家四合院的私房菜馆,两人以前都从未来过的。萧郡猜她的心思,可能是怕老地方见面难免想起过去的事,所以才挑这个新地方。
一小时后,萧郡赶到餐厅,陶莕媛已经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子边等候多时了。
“你来得挺快的,我这一路上可没少堵车。”萧郡边坐下边找话说。
“是吗?哦。”陶莕媛的声音有些僵硬,这样应着声,一只手不停地摩挲面前的水杯。她不大好去看萧郡的脸,只好眼睑低垂,心不在焉地盯着杯子里的水。
萧郡今天应约出来,其实也抱了和陶莕媛一样的想法,觉得出来见一面,好说好散更恰切一些。
这会儿他一见陶莕媛不知所措的样子,又止不住心疼,不过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再不能放任自己泛滥情绪了。
萧郡坐下后,服务生跟了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水。待服务生倒完水转身走开后,陶莕媛终于憋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开场白来。
“对不起,萧郡。”
萧郡原本不想接这个话题,他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陶莕媛,看她依旧躲躲闪闪的目光,就叹了一口气,说:“有啥对不起呢,感情上的事,只好由着感情,哪里说得清对错。”萧郡是由衷地说了这句话。他这话说得推心置腹,虽然说的就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却又刻意拉开了一些距离,因此就不至于使他们的谈话滑到暧昧不明的气场里去。
这种诚恳和距离感,也帮陶莕媛找到了调门,她一下也会说话了。
“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或者说,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坏女人。”陶莕媛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郡,问,“介意我提吕孟庄吗?”
“不介意,你说吧。”
“我甚至觉得,包括在吕孟庄心目中,他可能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吧。”
萧郡看见陶莕媛眉头的焦虑,但他不确定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候陶莕媛又说:“我就是想知道,像我这样的女人,在你们男人心目中,其实就是个坏女人,对不对?”
萧郡“哦”了一声,只好轻描淡写地说:“别人怎么看你,对你很重要?”
“萧郡,你就说,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只在意你的看法。”陶莕媛不容萧郡绕开话题,口气有些着急。
萧郡没说话,看了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却湿润起来。
“我是真觉得,感情问题上,论不成对错,尤其论不出好坏是非。感情这个东西,是多变的,今天你爱他是对的,明天你的感情转移了,爱了另外一个,难道就错了吗?我不这样认为。所以,我也觉得,只要你是感情所致,那就不要去管对错。”
陶莕媛听了萧郡这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一直觉得萧郡和吕孟庄有几成相像,尤其这两个男人在帮她归整思绪、梳理逻辑的时候,都有一种惊人的能量。
“萧郡,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你也可以觉得我浅薄,但我真是忍不住想问你。”沉默良久,陶莕媛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问吧,我尽量回答。”
“你爱过我吗?”陶莕媛问这句话时,头也没抬,窗外飘进来的风掠着她额前的几绺刘海,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更让人怜惜了。
萧郡听到她这样问,心里涌起一股暖热。他看了一会儿陶莕媛,他喜欢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这两天,他心里也在想差不多同样的问题,还爱陶莕媛吗?想来想去,终究也给不出答案。
“你爱吕孟庄吗?”萧郡犹豫了一会儿,收起了心头那一丝悸动,他还是不想纠缠不清,所以故意反问一句,借此来打发陶莕媛。
“我爱他。你呢,愿意回答我吗?”
陶莕媛面对难决的问题时,她那些叫人心疼的温柔可怜,顷刻间就能化成坚硬的理性。这种坚硬带着几分压迫感,它曾经为吕孟庄所察觉到,现在,萧郡也隐约触摸到一点儿。
这恐怕才是陶莕媛的心性。这些年来,她从一个残破不全的家庭里走出来,一步步去面对社会、生存、工作,以及自己的内心和情感。在多少次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她都守住了该有的理智和权衡,才终于走到了今天。
“陶莕媛同志,”萧郡心里释然了,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必须得提醒你,当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她是不能去问另一个男人爱不爱她的,这样会伤害她爱的男人。”陶莕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太了解萧郡这样的男人,他和吕孟庄一样,当他不愿意回答一个问题时,他的态度和说话都不可能给你一丝一毫的答案。
这天晚上,两人在私房菜馆吃过饭聊罢天,差不多也都收到了对方的心意。
其实都是明白人,也都付出过感情,因此都不会去糟蹋之前有过的这一段。现在两个人要分开,既犯不着纠缠不清,也不用装作陌路的人。还是像陶莕媛说的那样,断了关系不做恋人,做个知己,也算是给自己有个交代。
吃完饭出来,看看时间尚早,陶莕媛就让萧郡陪她在巷子里走一走。路上,陶莕媛跟萧郡提起一个话头来:“萧郡,我还是应该和你认真道个歉,虽然,我和吕孟庄的关系一直瞒着你,但是他一直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啊?他知道?”萧郡立即就想到一个问题,“那他就不介意?”
“是啊,你看你们同样是男人,你都介意我有别人,为什么他不介意呢?”陶莕媛有些惆怅,她其实是想从萧郡这儿找找答案。
“这个……他尺度不会这么大吧,你觉得他真的爱你?”萧郡问。
“这倒是真的,说句实话,他爱我的那种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打个比方吧,假设你这也算是爱我,那他的爱简直N倍于你。”
“N小于等于零吧,”萧郡顺嘴开了句玩笑,又接着对陶莕媛说,“要真是你说的这些情况,那我觉得他这个人已经超出某种理智范围了,咱们这些凡人压根儿解释不了,你也没办法按正常思路去理解。”
陶莕媛沉默无语,走了一段路,她长长叹一口气,跟萧郡说:“也许我能理解他了,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能和我在一起。这就好像我和你之间一样,当我们确定不能走到一起,成了现在这样一种状况后,说实在的,其实我内心很想让你做我的哥哥,做我的亲人,而不是做什么虚无缥缈的知己。”
陶莕媛这样一说,萧郡也似乎有些理解:“你是说,他把你当亲人了?”
陶莕媛没说话,这时,巷子街灯的光照过来,正好打在她脸上,萧郡看了看她,她眼角正挂着泪。于是,萧郡就从包里拿出一块手绢来,递到她手里。
“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一件关于他的事情吧。”陶莕媛擦完眼睛,把手绢收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一边感慨着说了实话,“我是真的除了知道他爱我,别的对他一点儿都不理解。以前,我还有你这样一个男人可以依靠,起码心里面觉得可以抓住你,现在你一离开,我再面对他时,都有点儿缺乏安全感了。”
萧郡不知道说什么话,只好跟着她慢慢往前踱步。接下来,陶莕媛就把那年暑假发生的吕孟庄安排她在外住酒店的事,跟他讲了出来。原来这件事在她心里这么多年,早已搁成了心病。
“你说,那个去他家的女人,会不会是他另外的情人?”陶莕媛问。
“这我哪里能帮你想得出答案。”萧郡又说,“只要你确定他是真心爱你,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你也不能记那么深啊。”
“哪里过去了,一直就没结束啊。”陶莕媛摇了摇头,又拿出刚才的手绢来擦眼泪,“这些年,他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三天,非要住他自己家里,谁也不能打扰他,你说,他干什么去了。”
“每个月三天吗?他这还有规律了,真是的……”萧郡附和着随了几句埋怨。
“有规律,前几年我就摸出规律来,他的日子都是固定好了的,总是阴历每个月的初一、十四、廿七。”陶莕媛说。
“这——样?”萧郡一惊。
“是这样,有段时间我也是无聊,就把这些日子画在日历上,画着画着,我就注意到这个规律了。你说,萧郡,他这到底在干什么呀?”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问清楚呢。”
“他和你一样的人,他不会说,我再问也没用。再说,这事问清楚好呢,还是不问清楚好,我一直没想明白。”
萧郡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再劝说什么好,就陪着陶莕媛嗟呀感叹了一会儿。
这天晚上,两人在巷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竟然一下说了比前两年他们在一起时还要多的私心话。
到告别的时候,陶莕媛把手绢叠好还给了萧郡,脸上也有了笑容,她说:“我才发现,我们早该是这样一种关系。我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的压力,反倒觉得更轻松,更亲切,也更加信任你。”
萧郡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她这句话好,这时,他想到先前陶莕媛还在忧心吕孟庄,在这道别场合,他也该拿出几分当哥哥的样子安慰她几句。
“你就好好珍惜他对你的感情吧。至于你的担心么,说实在的,现在社会上生意做得大的人,迷信的也不在少数,没准是啥酸过场穷讲究呢,你还是尽量别去想了,只要他人没事,只要他关心你,这就够了吧。”
陶莕媛带着满脸的笑容和泪水看着萧郡,等他说完了,她走上前去,钻进他怀里。
萧郡就抱着她,手在她肩背上轻轻地拍打。拍打出来的节奏、轻重缓急,竞都和吕孟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