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夕阳映出漫天彩霞,烧红半边天。
西街药铺门前终于安静下来,排队请陈老诊病的人们遗憾回家,得到陈老许诺,明天一早再来问诊。
药铺不远,鼓楼打响浑厚鼓点,提醒街上的人们归家,一天即将结束。行人匆匆,有人收获满足,有人愁眉苦脸,马车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小风。
药铺关了门,李老没有立刻离开,在这门窗紧闭的铺子里,一脸恼怒,指着不速之客白衣男子声色俱厉喝斥:“你就是那混帐小子!无论你是谁,李家不欢迎你!阿英不可能见你!”
李老身旁的家仆抄起扫帚,满脸愤怒,仿佛见到杀父仇人。李老夫人把楚英当儿媳,消息传得快,已经人尽皆知,李家人有自己的骄傲,少夫人的名声岂容此人侮辱!
白衣男子左手把玩精致玉坠,秀气似女子的脸上无喜无怒,目光澄静,根本没有把李老等人看进眼里。这也是让李老抛却理智,指着他破口大骂的直接原因。
从声势来讲,白衣男子处于以一对三的弱势,但微妙的是,李老一声令下,可以轻易让白衣男子扫地出门,但李老没有开口,只是怒骂泄愤。
“我姓颜。”白衣男子轻淡道。
“老夫管你姓颜姓色,老夫再说一遍,阿英不可能见你!”
“我来得晚,因为换了身衣裳——”
“老夫管你换白衣裳还是黑衣裳,识相赶快走开,不要让老夫动手!”
“打听了一下李家底细,原来李老是长安人。陈老故事较长——”
“住口!”李老神色一变,惊慌把家仆打发走。
家仆担心白衣男子心存恶意,不肯走,李老严厉赶人,甚至用解除卖身契来逼迫。解除卖身契看似恢复人身自由,奴仆都求之不得,其实不然!当今大汉,世道显乱,没有一个好的归宿,家仆生活难以保障,似李老这样仁善和蔼的主人,打着灯笼难找。
家仆走后,白衣男子继续道:“理清当年头绪不容易,多费了些功夫。最让我在意的是,查不出楚英来历,似乎凭空而来。”
李老心乱如麻,耐心听完白衣男子解释,咄咄逼问:“你有什么企图?传闻你来自长安,难道与天家有故!”
“我姓颜。”白衣男子重复。
李老耐心有限,急道:“老夫知道你姓颜!等等,你姓颜!难道是——”
白衣男子点头,李老震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你无须害怕,你我可以信任。这是我能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我要见楚英,谣言止于智者。”
李老沉默。
按老友所言,这颜姓公子举止疯癫,混账不如,但亲眼所见,却是深沉冷静,掌握他和老友的隐秘身世,说话直指要害,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准确抓住他的弱点!
不愧为传说中的颜姓传人,年纪轻轻,就让人忌讳莫深!
“楚英与我颜家先祖有渊源。”白衣男子补充。
李老再次震惊,无数念头纷纷而起,面色忽青忽白,欲言又止,最终作出妥协,同意让两人见面。
安排见面不是件容易事,李家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蓝衣公子送信物的闹剧,同时也知道楚英即将与李辰喜结连理,于情于理,调*戏过楚英的蓝衣公子不受欢迎。
嗯,不受欢迎只是起点!在阿楠眼里,蓝衣公子人丑心丑,罪大恶极!在老爷爷眼里,蓝衣公子该封口舌,永绝后患!在李老夫人眼里呢?
李老的老心肝打颤,在这节骨眼上,绝不能让老伴知道蓝衣公子主动上门!天知道老伴会唾骂到何等地步,只怕一开骂,王爷来了也调停不下来!李家为何能把全城媒婆得罪光?其中一个原因,只怕是媒婆的嘴皮子在老伴这里从来没有占过上风,伤自尊啊!
为了李家安宁,为了般阳城安宁,李老亲自出马,把楚英带到药铺,美其名曰教楚英辨识药材。李老夫人将信将疑,不过李老拿儿媳称谓楚英,传授儿媳知识,李夫欢喜,松了口放人。
惊险摆脱完老伴,幼子李辰横现身前,双眼闪烁光芒,显然继承他的聪慧,不相信传授知识这类说辞。老爷爷和阿楠同处一室,阿楠一副阿姐去哪他也去哪的模样,老爷爷没有多问,但放纵阿楠胡搅蛮缠,便是表明态度,不满老友隐瞒真相。
李老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颜家传人何等厉害,他隐瞒真相是为了儿子老友好,不想把他们牵连进来!世间传闻,颜家之人,多智近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万不能得罪!他不敢保证儿子老友平静对待白衣男子,况且白衣男子身份特殊,不让他们见面才是上上之选!
李老举足无措,只得翻脸不认人,以一家之主的强硬态度,强行带走楚英。
李老走得极快,频频回顾,害怕儿子老友跟来,催促楚英快走。楚英一路小跑,恍惚想起一个月前山林里逃命,眸光明亮,抹出笑意。
仆婢们不明所以,望着李老和楚英逃跑似的举动,呆傻在原地。片刻之后,李辰和阿楠跟随过来,从仆婢们口中问出李老去向。
药铺里,白衣男子听闻急促脚步声,摇头轻叹,待李老和楚英作贼似的进屋,平静目光轻扫二人,在楚英桃红衣裳和花脸上略微停顿,若有所思。“此地不宜长谈,我有一安静去处。”说罢径自开前门,走上西街。
“先把桑果钱还我!”楚英满脑子讨回桑果钱,失而复得,哪能错过,麻利追上前。
白衣男子行速不减,目视前方,右手随意一递,掌中正是那精致玉坠。楚英却犹豫没有拿,提议道:“你这坠子值几钱?多了我不能白拿,还是直接还钱为好。”
白衣男子扭头看楚英,认真道:“不值几钱,我留着无用,你有渊源,该给你。”
“渊源?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我不能贪你小便宜。”
“渊源乃因果,一饮一啄。”
楚英换个说法:“请用俗语解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
李老追了过来,看见玉坠,老脸拉黑,夹进白衣男子和楚英中间,教育楚英:“信物不可乱收,阿英喜欢玉坠,回头让阿辰送你。”
“叔父误会了,我讨要玉坠是为拿回桑果钱,跟信物无关。”
李老惊诧,果然谣言不可信?
白衣男子下句话又让李老震惊了:“是信物,颜家祖传之物。”
“算了,我不要了,桑果就当送你,结个善缘吧。”君子不夺人所好,祖传之物意义非凡,楚英摆摆手,不纠结那点钱了。
白衣男子认真看了看楚英,见楚英神色自然,朝他微笑,索性收回玉坠。这时三人走到了街口,白衣男子指路,拐进深巷。
就在他们拐进深巷片刻之后,李辰和阿楠推开药铺前门,出现在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