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晚,相府来了位不速之客,神出鬼没走进书房,公孙季感应到烛火微摇,从案前抬起脸,看清楚来人,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同时涌现期盼与抗拒两种矛盾情绪。
“查出来了?”公孙季颤声。
“未能。”不速之客惜言简字,“两件事,其一,明晚开宴,避讳夜行。其二,有人散播谣言……”
公孙季一愣,揉了揉眉穴,呵笑:“什么谣言,居然让你顾虑,我已是半亡人,没有什么听不得。让我猜猜,有人传言我通敌谋逆?谣言屡见不鲜,当年先帝……也流传,真实与否,止于天子是否听信。让我再猜猜,天子起疑了?这次诸王赴宴,正戏未开,倒是笼络一批年轻俊才,到底是我老了,该让出相位了。”
不速之客默然,良久,珍重从怀里取出一把檀木折扇,平放案头。
“这是什么?”公孙季好奇拿起来,虽然初次使用,稍加观察,就顺着扇骨开合方向平滑搓开。扇面由上等白绢粘合,十四根扇骨折叠出均匀棱角,很是适宜题字。
“折扇,即将出售。”
“好一把折扇,端得巧妙风雅,此扇一出,天下文人雅士争相添置,上等木料和绢丝将要涨价了。”公孙季开合两次便熟练上手,玩得不亦乐乎。“如此有趣雅物,是你想出来的?”虽然相问,一脸不信。
不速之客淡淡道:“见猎心奇,顺手牵来。”
“……”
“赔偿赤玉。”
公孙季陡然翻脸,唰地一下合拢折扇,扇尖指向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败家子,祖传通灵赤玉也能不小心碰碎!祖宗泉下有知,非被你气活过来!老实交待,折扇是从谁家顺来的?”
沉默。
“说!”
沉默。
“不说也罢,过几日出售,找人打听便知。”唰地一声,折扇甩开,半遮颜面轻扇。公孙季天生雅人,手里多出把折扇,仿佛重回十数年前,春风得意,玉树临风。
不过,从不速之客的角度来看,公孙季再怎么玉树临风,也掩饰不住心胸狭小,斤斤计较,这十年间,他无论拿出多少珍奇宝物赔偿,都未能偿还巴掌大的赤玉。
公孙季扇啊扇,眼角眉稍轻佻,闪烁捉弄心思,不速之客开始后悔送出折扇,也许真如楚姑娘戏言,越是无耻**的人,越爱把玩折扇,而越爱把玩折扇,越是显得无耻**……
“阿嚏!阿嚏!”公孙季连打两个喷嚏,害怕口沫粘到扇面,唰地一下合拢,却瞧见不速之客翻了个白眼,气哇哇道:“好哇,你敢当面偷骂为兄!”
不客之客撇撇嘴,此等恶劣长兄,早已懒得破费唇舌。他知道是谁在骂,而且必是叉腰跺脚,明天一早必定把那位最有嫌疑的伪君子找来质问。
京城另一处屋内。
“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可恶,谁偷了我的折扇!那是天然上等檀香木做的啊!味道很好闻啊!”
楚英满头大汗找东西,翻完衣箱翻书架,翻完书架掀床铺,零碎用具都翻得乱糟糟,没有一个还堂堂正正直立。
油灯也撞倒了,楚英赶紧扶立起来,趴得像壁虎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擦擦脸上灰尘。
床底也没有!
持着油灯像君王一样巡视领地,只见这片不大的领地,臣民们横七竖八趴倒,令她最为骄傲的折扇们穿戴整齐,套着光洁的丝织扇套静静躺在桌案上。
每一把折扇都是她的心头肉,眼中金山。
落脚长安后,每日闲来无聊,闲则嫌穷,穷则生变,连夜冥思苦想,终于想出赚钱法子:卖折扇!
她发现大家使用的都是纨扇,也就是团扇,再者就是蒲葵扇,羽毛扇,大同小异,都是固定形状的扇面。感谢来到这个时空之前购买的旅游纪念折扇,虽然泡水损坏,但是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当她无意中想起它的时候,果真像一盏金光闪闪的明灯点亮她干渴的灵感。
马不停蹄告诉老爷爷想法,老爷爷显得犹豫,一来不想让她抛头露面,二来世间重农轻商,经商也不是容易的事,三呢,老爷爷赋闲在家中百般沉闷,生起重操旧业的念头,只要继续行医,养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没必要让孩子们累着。
但老爷爷低估了楚英的决心,大好人鸡胸回来交任务,带回一大笔从李辰钱囊里“敲诈”的钱,恰好解了巧妇无米之愁,拿到这笔钱,她立马筹划买材料。
鸡胸任务交得吞吞吐吐,楚英没有注意到异状,兴高采烈询问木材和丝绢的价格,计算能买来多少原材料。
鸡胸是名至实归的大好人,压下对李辰的私怨,忠言逆耳劝说楚英打消经商的念头,见楚英顽固,拿天价商铺吓唬她。
楚英点来点去,总也点不够数,手插上腰,不点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叫问题吗?
本姑娘有钱,钱不是问题!
“麻烦安兄把伪君子找来,本债主有大事商量。”
鸡胸见楚英一门心思掉进钱眼里,压根没有机会述说李辰的歹毒,只好回去找闷葫芦,顺道问问,李辰究竟如何得知他们的身份?
然而闷葫芦神龙不见首尾,鸡胸心里的憋屈历久弥新,找不见闷葫芦解烦,只好发泄在练武中。日复一日,木桩劈砍得认不出原样,地面坑坑洼洼,雷阵雨后多出十来个小水坑。
多天以后,闷葫芦飘然归来,扫一眼遭劫掠似的院子,瞄一眼目光畏缩的侍卫,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神情,心胸宽广放过罪魁祸首,直接进屋。
鸡胸不干了,一把揪出闷葫芦,拐带上车,瞪眼睛恐吓:“楚妹妹有大事商量,不同意也得同意!”
“噢。”
“你知不知道,李辰已经知晓我们身份?”
“知道。”
“他究竟如何得知?小爷一直小心翼翼,想不通哪里暴露。”
闷葫芦见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扭开脸,神游九天。
楚英见到姗姗来迟的闷葫芦,两眼放精光,自动忽略满脑袋疑问的鸡胸,拿出这几天和爷爷阿楠一同赶制的竹骨折扇。“有没有兴趣?”
竹骨打磨得差强人意,粗糙的毛刺欢快扎入闷葫芦掌心。他平静挤挑出来,耳边响起楚英没有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外行人做工不精细。”
凭良心说,做工不是不精细,而是非常不精细。这把折扇共有六根竹骨,每根粗细都不一样,一根厚一根薄,两面绢面也不对称,剪裁好像受到鲁班锯启发,犬齿交错,没有一处平整圆滑,白白糟蹋了好绢丝,要让绣娘见了,气吐血都是轻微反应。
绢面题着歪歪扭扭的字:天下第一。
闷葫芦扬扬眉毛,翻过来,背面同样题着歪歪扭扭的字:伪君子。
“天下第一伪君子,哈哈哈哈哈哈!”鸡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言深得我心,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