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夏风习习,吹落一树繁花,落英缤纷。
花瓣随风浮沉,飘落简陋茅草屋顶与扫洒干净的菜园地面。
还有几片俏皮倔强的花瓣,越过篱笆竹墙,轻柔落歇在女子长发衣肩上,陪女子默守衣冠冢,哀生命之须臾无常。
女子长发披散,穿着蓝碎花曲裾,低坐矮脚竹凳,双腿并拢,倾斜放松,膝上搁竹篮,盛三个貌似馒头的黄色面团,两条肥美鱼干,两颗水蜜红桃,边沿用黄白小野花装点,芳香气味压过面团和干鱼,与桃子的香甜相得益彰。
女子将这集食物与美观一身的鲜花竹篮郑重捧放衣冠冢石碑前,幽幽叹气,葱白若玉质的纤细手指交错相扣,抱拢双腿,掩面沉默。
长发垂丝滑肩,落歇的花瓣擦过女子柔软肌肤,轻轻咏叹,投入大地母亲怀抱。
知了声声,重复咏叹生命短暂,夏虫不可语于冰。
“为何我还活着,你却生死未明?这不科学!”女子忽然抬头说话,娥眉轻挑。
女子有着清丽无暇的容貌,肌肤吹弹可破,鹅蛋脸,柳为眉,唇点樱红,琼鼻娇憨,可若失了一双明媚杏眼,则灵气尽失,不足惊艳。这双杏眼,明媚似水,黑瞳纯粹,干干净净,恍若一泓清泉,带着秋高气爽的沁意。
“你骗我,对吧?你怕我一下子还完债,躲起来不给我机会,对吧?”女子的声音如习习夏风清爽,又如越过篱笆的花瓣俏皮倔强。
“嗯,你想利滚利也行,明天我就下山赚钱,赚一座金山,连本带利砸晕你,还你救命大恩,然后咱们两清。”
女子说到这里激动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指尖轻轻摩挲。“我能听懂你们的语言了,这金牌上的铭文我请教了爷爷,他告诉我这是大汉官家之物,来历莫测。真想当面问你什么来历。算啦,你忙你的,不打扰你了~反正金牌在手,找得到你。”
女子便是楚英,几天前长眠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兴奋蹦起来嚷嚷买彩票,结果被一个胡子花白的慈祥老爷爷拦路,老爷爷一身草药味,后面跟个小尾巴药童,小尾巴药童后面又跟个大黄狗,老爷爷告诉她天色太晚,改天再下山。
楚英买彩票的兴致顿时熄了,想起恍若隔世的救命恩人,追问老爷爷有没有救起他,老爷爷摇头叹息。
双肩背包还在,只是广告宣传的防水效果在河水威力面前水滴包穿,手机、纸巾、纪念品折扇等等没有塑料封口的杂物都泡水损毁。倒是盒装方便面完好如初,恨得楚英牙痒痒。倒是多出一块金牌夹在物品中间,神秘厚重,入手观摩,目光渐渐明亮。
“哦,差点忘记重点!”楚英握着金牌离开,走着走着,调转回来,扬起下巴,作出得意状:“其实我可以赖账~本姑娘大难不死,起死回生,模样年轻了五六岁,你再见我,只怕不敢相认~还好本姑娘有节操,知恩图报,欠债一天难受一天,咳咳,口误,是欠债一天难忘一天,总之,本姑娘会努力偿还救命大恩,早日脱离苦海,呃,口误,应该是让你满意,这样行了吧~”
楚英爽快走人,低头看油油青草,目光幽暗失落,不复衣冠冢前明媚。
沿着爬满缠枝花叶的篱笆墙,便是通往院落的低矮柴门,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垂髫童子立在大开的柴门外,忽闪明亮眼眸。眺见楚英沉闷踏草回来,张臂摆手,欢喜叫声阿姐,上前张臂拥抱。
粉白花瓣也来凑热闹,守着姐弟二人扬扬纷纷,嬉戏飞舞。
楚英按住童子额心的洁白花瓣,压下心事烦恼,明快戏谑:“哟,这是谁家小娘子,如此娇美可人,流落山野可惜了~跟大爷走吧,做三十八房小妾,吃香的,喝辣的~”
童子羞红圆润小脸,跺脚抓挠楚英,气呼呼叫嚷:“阿姐坏,总欺负我!我是男儿,不是小娘子,不许调*戏我!”
楚英被挠得痒痒,哈哈大笑,东躲西藏,跑进柴门,绕着繁花大树团团转。
院子里饲养了几只鸡鸭,一条名为阿黄的土黄大公狗,楚英二人嬉戏追闹,把这些家畜惊得鸡飞狗跳。
“阿姐别跑了,我不挠你了。”童子追着楚英一口气绕了七八圈,累得呼哧呼哧喘气,停下来求和。
“汪汪~”阿黄给童子加油。
“小鬼头,阿姐被你骗了两次,还会上当么。”楚英笑了笑,冲出大树,又往木屋里躲藏。
果然,童子并非求和,楚英一动,马上紧追过去,跑起来非但不呼哧呼哧喘气了,还几乎抓住楚英飘飞的腰带。
阿黄也激动追进屋,像是童子的小跟班。
啪啦!
摆在木架上的瓦罐被楚英不小心撞翻一个,碎成几片。
瓦罐里装着老爷爷晒干的药材,都是辛辛苦苦从山里采挖出来的,得之不易。楚英习惯了这些瓦罐,心中有数,平时走路都注意避开,听见摔碎的声音,呆愣住。
原来这个瓦罐是临时摆放出来的。
楚英仔细一看,便知道出错原因,但不管怎么说,犯了错,瓦罐摆放位置不是借口。
童子蹲下来陪楚英捡瓦片药材,低声说:“阿姐莫怕,爷爷问起,就说是我撞坏的,爷爷舍不得打我。”
“汪汪!”阿黄蹲在童子旁边,摇尾哈舌。
楚英摸摸童子饱满光洁的额头,认真道:“不,阿姐做错事情阿姐自己承担。我们总以为犯错不可避免,事后总能找出许多理由,这样不对。阿姐这几天时常在想,如果当初,阿姐没有浪费时间,没有要求你无名哥哥烤鱼,也许可以有足够准备,渡过大河。然而阿姐也找出许多理由解释,比如当时阿姐需要吃饭,需要洗发净脸,似乎一切都在所难免……”
“阿姐没有错。”童子嘟嘴说。
“错就是错,黑变不成白,白变不成黑。阿姐在想,以后再遭遇相同情形,可否避免犯错,减少悔恨呢?阿楠啊,你要记住,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重复犯错。阿姐被你欺骗两次,只能说,你这小鬼头天生狡猾,欠修理!”楚英认真开导童子阿楠,可是说到最后,忽然咧嘴大笑,揪捏童子白嫩小脸。
阿楠两手都占着药材,扔也不行,反击楚英也不行,摇头求饶:“阿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楚英得意松开魔爪。“道理记住了吗?”
阿楠点头:“记住了,下次换个骗法。”
楚英敲他小脑袋:“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多,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阿楠嘟嘴表示怀疑:“爷爷说盐巴很贵,阿姐你身无分文,哪里有钱多吃盐巴?”
“切,外面世界大着呢,阿姐我从盐巴比白菜便宜的地方来,小小盐巴算什么,阿姐我天天拿贡茶漱口,牛奶洗面呢~”
阿楠叹气无语,吹牛吹到这等地步,当他三岁稚子呢。
楚英又敲了下小脑袋,居高临下高傲道:“凡夫俗子啊,想象匮乏不是你的罪过~既然你主动承担责任,自个儿打扫吧,你老姐腰酸背疼,先回屋歇会儿。”
楚英理直气壮拍拍屁股闪人,阿楠瞪圆漂亮的桃花眼,一脸难以置信:“阿姐你、你、你不讲道理!”
楚英头也不回摆摆手:“以大欺小才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