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爷爷风尘仆仆采药回来，数着瓦罐少了一个，当头质问阿楠。阿楠在爷爷面前乖巧犹如小绵羊，低头乖乖认错，心里却想，果然以大欺小才是道理，爷爷为何只怀疑他，而非阿姐？因为他年纪最小，好欺负呀。
老爷爷舍不得训诫阿楠，严肃批评一阵，罚背诵药材性状，行医常用的药方。阿楠记性好，字正腔圆吐字如珠，一字不差背诵出来，老爷爷欣慰，再叫阿楠把刚刚采集回来的药材拿到院中晾晒。
阿楠年龄尚幼，但跟随老爷爷多年，对待药材态度端正，比之大人不遑多让。应诺一声，提起药香浓郁的竹篓，细心分拿出新鲜药材，剔除多余泥土，保证根须完整，再按照药性分开码放。
院中除了繁花大树和菜园，空地都用来支开宽木架，摆放浅底圆竹箩，再把药材一一码放进去。
阿楠用心码放药材，风儿穿过竹箩，清香四溢。
老爷爷点点头，转身去见楚英。阿楠全部心思扑在药材上，不知道老爷爷在旁边观察，也没有听见老爷爷敲门。
“阿英？”老爷爷视楚英为孙女，称呼自然而然亲昵。
“啊，爷爷您回来了啊，您稍等，我马上出来。”楚英似乎在睡觉，嗓音慵懒。之后便听屋里磕磕碰碰，急乱的脚步声。
老爷爷捋抚花白胡须，摇头笑笑。门开了，楚英欢笑给老爷爷行个礼，颇有几分女子教养。不过老爷爷知道，面前的女娃娃骨子里离经叛道，容貌清丽脱俗，言行惊世骇俗，表里都不是一般女子。
答应带这孩子下山，究竟是对是错？
说起来，凭他半截身子入土的大半生经验，还能看出楚英几分性情，但是一个月前抱楚英叩门求救的男娃娃，就让他猜不透了。那男娃娃喜怒不形于色，简言安置了楚英，别无交待，连夜就下山。
男娃娃只有两个要求：一不要透露他的生死，二告诫楚英远离济南王等诸王封国。
而后，看到楚英凭自己之力为男娃娃堆起空无一物的衣冠冢时，他感慨叹息，心想这两个娃娃终究有缘无份。
“爷爷您饿了吧，我给您做饭。”楚英把老爷爷请进屋，看着太阳已经过了中天，羞愧午觉睡过头，都没有给老爷爷准备食物。
“哎，不用了。我向来吃两餐，晌午不进食。坐下吧，我有些话要问你。”
楚英羞脸给爷爷满了杯凉开水，在草席跪坐下来。她很不习惯这种古老坐姿，一来压迫大腿不利血液循环，二来席硬，腿脚屁股都受罪。但此刻面对正襟端坐的老爷爷，身为晚辈，哪能不规规矩矩的来。如果换作与阿楠相处，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规矩都是浮云。
暗自忍着膝疼腿麻，楚英微笑道：“英儿听您教诲。”
老爷爷斟酌道：“你与济南王可曾有瓜葛？”
楚英一愣，济南王？
她长眠苏醒后，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这个陌生世界，原来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属于大汉。大汉南面有大楚，汉楚两国彼此敌视。由于老爷爷经常外出采药，楚英只能从阿楠嘴里套出时代背景，可是阿楠一问三不知，这个小鬼头有记忆以来，每年只跟老爷爷下四次山，下山只在最近的般阳县城随老爷爷坐诊五六天。小鬼头的观念里，山是家，般阳县是最热闹最好玩的游乐场，家和般阳县都属于大汉，听县城的小伙伴说，大汉南面还有一个叫做大楚的邪恶邦国，楚人经常来偷汉人小孩子。
楚英被小鬼头的地域观念打败了，坦诚请教老爷爷。然后得知，他们现在居住的山名为五松山，后面的山岭名为天齐岭，山下环绕的两条河分别名为般河和孝河，般阳县位于五松山西北，是淄川国国都。淄川国是淄川王的封地，左邻济南国，右有胶西、胶东国，这些封地的王爷都是当今大汉天子的叔叔或者弟弟。老爷爷年轻的时候四处游诊，见识不俗，不过因为身份低微，见识基本来源于民间传闻，认识金牌乃官家之物，已经尽了所能。楚英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认知，便止于此。
济南王是住在济南国的王爷吧？
人家住在王宫里，自己住在山野中，没钱黑户一个，应该八竿子打不着。
楚英摇头回答：“应无瓜葛，我区区草民，何曾见过王侯将相。”
嗯，初来乍到，忙着被人追杀和跑路，什么人都不认识，哪有时间认识济南王。
老爷爷捋须，点点头。“你可还有远亲在世？”
楚英想想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家人，酸楚摇头：“没了，就我一个人了。”
“唉……孩子，你有何打算？你若不嫌弃，可以把五松山当作自己家，老夫这一身医术传授给你。”
“多谢爷爷好意，我想下山，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赚很多钱，找到金牌主人，解开心中疑问。”
老爷爷忍不住打断楚英憧憬：“自先帝驾崩，世道越来越乱，听说济南国盗匪横生，夜里没有人敢出城。五松山虽然清苦，偶有虫蛇猛兽，风雨雷电，但不是不可战胜！外面看起来热闹繁华，却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你是男儿便罢了，可你是女儿身，孤身行走在外，爷爷我怎么能放心？金牌主人勿再多想，我等草芥贱民，岂能攀附贵人。不是爷爷我吓你，那些达官贵人，面善心狠，从来草菅人命，我等避开都来不及！你没有门路，那些达官贵人岂会见你，即使见了，只怕心怀恶意，性命被他们捏在手里！”
楚英瞪大眼睛，茫然失神。
老爷爷充满畏惧和后怕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短短瞬间，冷汗渗透后背衣裳，矍铄黝黑的脸孔挤出几道松弛皱纹，苍老了几岁。
“那我……可以跟爷爷下山，看看般阳县城么？”楚英确实被老爷爷的话震撼到了，她来自现代社会，草菅人命这等事情起码没有当面遇到过，而这个时空……她差点被影视作品拐进水沟里，幸好老爷爷及时劝告，让她恍然明白这个时空并非一厢情愿的简单。
是啊，当初被人莫名其妙追杀，就是草菅人命的活例！她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罪行？难道穿行原始森林，也是一种死罪？
郁闷。
不想了，反正救命恩人知道原因，找他问个明白便是。
她生存经验不多，但独自旅行了一个月，平时待人接物略有心得，相信游走民间，不至于凄惨到被人卖了帮着数钱。
真落到那个地步，干脆找块豆腐撞墙算了。
楚英心思转了一圈，回到赚钱见救命恩人的初衷。
可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以说强迫症伤不起，一日不能偿还救命大恩，一日憋在心里睡不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