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甜松松垮垮地背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迈着步子,目光忽左忽右,就是不往后。她很清楚自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能看到什么样的画面:爷爷站在院门口,佝偻着背,眼睛努力地朝自己望。黄土堆砌的院墙在爷爷身后树立,房顶斜上方的几棵核桃树傻乎乎地站着,天空寂静安详。
不敢回头看,虽然早已看不清爷爷的容貌,但蓝甜知道,自己一定会在回望的一瞬间泪流满面。离别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离别后,相见的日益艰难。爷爷已经80岁了,还能有多少个年月等待?可是,离别总是常态。
念及此处,蓝甜把步子加紧了些,心想八成是前世离家太远了,回家的机会又太少了,才得来如此多的感伤吧。重活一世,自己再怎么追求平淡,再怎么与世无争,也得寻找自己的老公周平不是。
周平挺好的,所以继续在一起也是极好的。跟周平的相遇是在大学校园,那现在必须好好准备高考不是。
胖松鼠口口声声称呼自己“迷糊小仙”,这些天也确实拥有了几样听起来玄妙的法力,可是,蓝甜这个懒散的性子,就是兴奋不起来,潜意识中总觉得这是个陷阱。蓝甜接受彩虹的提议,暂时把胖松鼠留给爷爷,也基本上是出于关于陷阱的考虑。至少目前来看,自己身边最神奇的事物就是胖松鼠了,离胖松鼠稍微远一点,怎么着也能离陷阱远一点吧。
远离陷阱,保留法力,对付小小的高考,自然不在话下。然后,找老公。再然后,最好能把这些诡异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继续做回一个凡人。
很快,蓝甜就走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下意识地朝上看,变换着视角看,除了树叶空无一物,蓝甜叹了口气,似乎有隐隐的失望,便开始下山坡。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真理的内涵,蓝甜小时候就理解透彻了。头重脚轻的感觉,怎么能舒服得了。但石村的老祖先把窝选择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其后代在这个村子里居住的时间也不短了,蓝甜更是自打出生就在这个村子里呆着,哪有不会轻松走下坡路的道理?
蓝甜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想着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晚了可就赶不上去杨柳县的车了,赶不上的后果,是只能明天再走了。这个结果,蓝甜不能接受。于是,赶紧迈开大步下坡。山村的女子,是风一样的女子,一溜烟就到了坡底,浓烟滚滚的坡底。
幸好,车及时来了,蓝甜跳上车,司机加速前进,逃离了空气重污染区。
蓝甜在前门处扫视一圈,发现在倒数第二排,还有一个靠窗户的位子空缺,便坐了过去。把书包取下来放在前面,双臂环抱,脑袋靠在椅背上后仰,开始闭目养神。
黄色面包车内噪杂一片,这不奇怪,这辆车从上一个村子始发,也就是说,车上的人除了蓝甜都是来自上一个村子的,同一个村子的这么多人坐着同一辆面包车,不吵才奇怪。谈谈我家新盖的房子,说说你家考上重点高中的女儿,聊聊他家不好相处的婆婆,渐渐的,关于来村里骗婚的女人的讨论占了上风,蓝甜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嗡嗡地疼。
不对,是脆生生的疼,头皮疼,越来越疼,终于忍不住了,试着转转脖子,却发现:自己的马尾辫竟然在自己正后方人的手里!
蓝甜脸一阴,后面的人手一松,疼痛感消失,蓝甜黑着脸转身向后,死死地盯着拽自己辫子的人,满脸狐疑,那人噗嗤一笑:“睡神,醒啦?”睡神,是蓝甜的专属称号,靠疯狂的睡眠得此殊荣。
蓝甜作势就要掐对方的脖子,此人的脖子恰到好处地一缩,笑脸盈盈:“行啦,蓝甜,开玩笑嘛,谁让你目中无人,上车都没看到我。”
蓝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童话,你可是从来都没坐过这趟车,我怎么能想到你在车上。”
此人正是蓝甜高三时代的另一个死党,在高三教室里,位子位于蓝甜前排的美丽神秘女生,童话同学,抽烟喝酒样样在行,考试成绩也不错。不过,她的家乡可不在这条线路上,当然也不会是这两面包车的始发村。五一就放一天假,她不回家去哪里瞎溜达。
童话起身跟蓝甜旁边的乘客换了座位,乖巧地坐了下来,及腰的直发轻轻摆动,琉璃一般的双眸含情脉脉,看得蓝甜一阵失神:真是个小妖精。这般美丽的女子,何等男子能抗拒?男人嘛,本来就是视觉动物,这等姿色的女子,当然是最好的猎物。在前世的发展中,童话情路百转千回,根源都在这。
面包车继续行进,车上的讨论更加热火朝天,大致说的是还有哪个村的老光棍也被骗婚了,感叹女人为了钱丧失了底线,唾沫星子也不可避免地开始飞溅。
蓝甜和童话身子凑近了些,开始低声聊天。
“你去走亲戚?”蓝甜发问。
童话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掏出香烟、打火机,熟练地把香烟含在嘴里,点燃,在把香烟盒和打火机放回书包后,深吸一口烟,轻吐一口气,看了一眼蓝甜,悠悠地说:“不是”。
蓝甜盯着童话的吸烟造型,并无惊讶,自己的这位朋友个性十足,向来如此。教育部也没规定不准女生抽烟,她愿意抽,谁能拦着呢?再说了,童话又不傻,又不是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蓝甜和童话刚认识的时候,蓝甜倒是劝过童话戒烟,可是,呵呵。
吸了一口后,童话就把那根细细长长的香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看烟雾升腾。
隔个过道,坐在童话右边的是一个中年阿姨,身材匀称,头发短短的,一看就是那种可以包揽农活的全面手。在方才的八卦讨论中,这位阿姨不断地大声陈述自己的观点,坚决鄙视骗婚女人的不劳而获行为。此刻,她不知怎么地发现了童话手指间妖娆的烟雾,用质疑的目光盯着蓝甜看了会儿,开始跟前排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很快就演化成车上大部分人对童话进行指指点点。
蓝甜很生气。
车上抽烟的人不止童话一个,前后左右都有,虽然开着车窗,烟草味也早已在车内弥漫。不同的是,除了童话,别的抽烟的人,都是大老爷们。
既然那么多大老爷们抽烟,你们都欣然接受,为什么看到一个女孩抽烟,就能引来这么大的反响?吸烟这事,不是应该对事不对人的吗?蓝甜是讨厌别人吸烟,但是更讨厌这种诡异的观念。
不过,还好,大家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了一会儿,见童话依旧没有反应,便丧失了兴趣,话题自然转向骗婚的话题,只是,期间开始夹杂关于吸烟女人的评价。
蓝甜和童话,把这些全当耳边风。
指间的香烟燃尽,童话处理完烟蒂,冲蓝甜苦涩地一笑:“他回来了,我去看他了。”
“谁?马利亚?”蓝甜一惊。童话点点头。
蓝甜指指车来的方向,不确定地问:“那是他老家?”
“嗯。”
“那你去看他干什么?为什么要去看他?”蓝甜质问。
“我,不知道,就是想去。”童话弱弱地回答。
“然后呢?”蓝甜问。
童话没有正面接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哀求的口吻说:“甜甜,今晚,下了晚自习,你陪我去下操场,好不好?”
蓝甜咬了咬牙,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童话精致的五官,一字一句地说:“不—去,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