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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给高盛留下了什么(1)

到了最后,我们要为失败和成功订立符合自己情况的标准。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尽相同。

--亨利·戈德曼留给儿子们的建议

1936年暑假结束后,亨利对美国的经济前景仍然保持谨慎的态度。国际金融业的状况可谓一片凄凉,而整个世界的金融体系都与美国经济紧密联系在一起,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彻底从1929年股市崩盘引发的大萧条中恢复过来。

美元背后的支撑是美联储的黄金储备,在这个时期,虽然美国总统通过立法手段禁止了私人囤积黄金,但是美联储的黄金储备还是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由于无法收回贷款,仅美国境内就有将近9000家银行破产。原本参与融资融券业务的客户本来还在经纪商的怂恿下以低价购入证券,现在他们都不愿意偿还借贷的资金或证券,证券商一家接一家被迫宣布破产。资本投资和建设都陷入了停滞,物价和居民收入下降了20%~50%。

在这种背景之下,很明显人们需要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经济问题,而罗斯福就是能提供这种视角的人。在他的治理下,整个国家的情况开始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罗斯福新政出台,主要目标是缓解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失业,包括建立公共事业振兴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和民间资源保护队(Civilian Conservation Corps)等机构,并且通过了《社会保障法》,为失业人口提供救济金等等,亨利对这些措施都十分支持。但是,亨利坚决反对罗斯福政府干预私营企业的政策,也反对总统以强硬的措施限制大企业的发展。

就在这个时期,希特勒与墨索里尼正式勾结在了一起,德国还与日本签订了军事协定,几个月之后,希特勒的部队开进了《凡尔赛协议》划定的德法边界非军事区--莱茵兰地区,并且一路西进,帮助弗朗科的法西斯军队推翻了西班牙共和政府。在体育界,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杰西·欧文斯(Jesse Owens)破纪录地一人独得四块金牌,乔·迪马吉奥(Joe DiMaggio)成为扬基队新的骄傲。同年12月,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退位,目的就是为了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查理·卓别林有史以来第一次让观众在电影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对于亨利来说,人生的大结局即将到来。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亨利以前那种精力充沛的模样已经消失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短促,晚上也无法沉沉入睡。每天都来探视的贾巴特医生说这些是心肌梗死的症状,这种心脏病以后还会不断地恶化。他的踝关节开始肿胀,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完成以前每天例行的在第五大道上的散步。虽然他已经脸色蜡黄,但是在舒尔茨的帮助下他仍然坚持在家里露面。每天还是梳洗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自己的皮质老板椅上,手中把玩着自己心爱的切利尼墨水台,等待着访客的到来。他的秘书约翰·施瓦茨会在午饭之后送来一天的信件,布罗德尼茨会从当天的报纸和博物馆的印刷品上为他选读新闻,祖母虽然有时会出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就会边织毛衣边给他讲述这一天听到的小道消息。他喜欢听芭贝特模仿华尔街大亨的妻子们矫揉造作的嗓音,因为这些家庭主妇们“自作聪明”地模仿一些她们认为来自上流社会的词汇和说法,听上去十分好笑。

随着亨利意识到自己寿数将尽,而且由于缺乏足够的精力再去参与现实社会中的事务,他禁不住要开始回想多年以前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个熟悉的高盛公司。虽然当时公司已经有一些起色了,但是要达到其巅峰状态还需要走很长的路。大萧条时期公司的资本积累几乎被一扫而空,仅在卡钦斯导演的信托诈骗上就损失了1000多万美元。但是亨利并不同情这些人。他们完全依赖别人为自己作决定,换做他自己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唯一关心的就是高盛如何恢复受损的名誉,并且使民众对这家公司重拾信心。

至于与自己的姐妹们以及萨克斯家的人和好一事,哪怕是塞缪尔暮年失忆并且先于亨利离开人世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从来没有打算要那么做。这些人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近20年了。

虽然自从富兰克林·D·罗斯福上台执政以来美国经济已经有所好转,但是亨利仍然对前景感到十分悲观。虽然罗斯福政府通过各项措施为人们提供了临时工作,并且改善了道路、公园、灌溉等基础设施,但亨利还是觉得他们限制大企业发展的举措是不对的,因为这些大企业可以催生小企业,从长远来看,可以创造出数量更多、薪酬福利更好的固定职位。

由于美国采取了与德国对立的政治立场,亨利也担心德国的未来,看来又一次世界大战是难以避免了。在他看来,美德两国本可以成为一个杰出的合作团队,德国提供智力资源,美国提供人力资源。但是随着希特勒的上台,以及德国民众以极高的热情拥护专制政府的现实,亨利的梦想成了真正的黄粱一梦。

亨利也对芭贝特说过自己内心最私密的话,他后悔没能和自己的孩子们有更亲密的关系,虽然孩子们都很尊敬并且崇拜他,但是孩子们有知心话的时候只会去找芭贝特或者她的妹妹罗丝倾诉,也只能从她们那里得到精神上的支持。他私底下想,这是家里的通病,父亲都不懂得“溺爱”孩子们,不会在孩子们取得成绩时鼓励他们,不会在孩子们摔倒时扶他们一把,不会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并对他们说 “我爱你”。相反的是,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与陌生人成为朋友,并且谈论无数的话题--艺术、金融、哲学、政治、音乐,只要不涉及个人隐私就没有问题。他的这种内敛个性似乎并没有出现在勒布家族、希夫家族、莱维松家族当中,因为这些大家族看上去都非常幸福。

每当墙上玫瑰色的陶瓷钟报出5点时,亨利都会转头问舒尔茨:“约瑟夫在哪儿?……时间不早了。约瑟夫人呢?”杜维恩此时已经进入了癌症晚期,但是他对所有的客户和朋友都缄口不言,而且每天都会不辞辛劳地来给亨利介绍艺术品市场上的动向,但是他的不守时的习惯已经达到了传奇般的程度,而且多年来从未改变。

来探望他的还有别的朋友,其中有弗里茨·克莱斯勒、阿尔玛·格鲁克,以及喜欢高调出现的出版商阿尔弗莱德·诺普夫(Alfred Knopf)和他的妻子布兰奇(Blanche),当时她正在写一本有关厨艺的书《烹饪,我亲爱的女儿》(Cook, My Darling Daughter)。一般下午的时候邮局会送来从欧洲购买的巧克力,麦迪逊大街上的花店还会送来芬芳四溢的鲜花。亨利的小姨子罗丝每个周五都会为他做最拿手的酸菜腌鲟鱼(他最讨厌芭贝特每到“吃鱼日”让人买来的比目鱼,由于家里佣人们有天主教餐饮的禁忌,芭贝特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才买的),他的女儿弗洛伦丝还会带来瓦格纳“爱的二重唱”的最新唱片。朱尼每天回家的路上都会绕道来和父亲分享一些华尔街上的消息和动向,有一天亨利年仅10岁的孙女琼还在客厅里的斯坦威钢琴上演奏了自创的华尔兹舞曲“公牛岬华尔兹”,并把这首曲子献给亨利。但不论如何,他的内心一直都有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白。他希望临终前能再次听到耶胡迪·梅纽因演奏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

梅纽因家族当时暂住在巴黎,耶胡迪在经历了一年持续的巡演之后正在享受他的假期。几个月之后他们全家回到了美国,因为在他们享受世界大师级待遇的同时,柏林、德累斯顿、维也纳等地的朋友和同行们正在受到虐待,有的人甚至无法生存,有的人则被剥夺了人身自由和个人财产,这一切都令他们无法忍受。德国政府甚至因为作曲大师门德尔松(Mendelssohn)是犹太人而禁演他的曲目,这也促使耶胡迪拒绝了指挥家威尔海姆·富特文格勒(Wilhelm Furtwangler)的邀请,他不会与德国爱乐乐团合作去“弥合德国与音乐及艺术的分离”。

但是在圣诞节后,“父亲”开始抱怨儿子休假期间家里的财政紧张,于是签订了协议让耶胡迪与他之前的罗马尼亚籍老师乔治·埃奈斯库(George Enescu)合作翻录巴赫的几首协奏曲,并且让他在美国国家广播公司交响乐团的演出中作为客座嘉宾表演。弗吉尼娅·瓦伦斯坦对音乐界消息的灵通简直无人能及,她马上把这个消息转告了芭贝特,芭贝特马上亲笔给耶胡迪写了邀请信。戈德曼家的??从来不向外人提出请求,而且他们也从不指望自己的好意能得到回报,她在信中说耶胡迪的表演将使亨利人生的最后一段历程增色不少,但是当耶胡迪拒绝她的请求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当耶胡迪把信件给他母亲看的时候,他表示希望让“亨利叔叔”在人生的最后阶段高兴一下,但是他母亲玛露塔(Marutha)一直嫉恨自己的儿子与戈德曼家的人关系过于亲密,看到这封信更是大发雷霆。她大声地叫嚷道绝对不能去给亨利演出,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从一开始她就发誓自己的儿子只能在音乐厅这种正式场合演出,绝对不会为赞助者或者王公贵胄进行私人表演,没有任何事情能令她改变主意。耶胡迪只有结婚成家之后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决定演出,但是当时只有这位母亲能决定他能到什么地方和不能到什么地方去演出。

一位已经20岁,在世界舞台上受到人们欢迎和尊重的巨星却不敢触怒自己的母亲,这一点说出来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但是显然这位有着天使之手的艺术家也有自己的软肋。当耶胡迪到第五大道的亨利寓所去作临终道别时,他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乐器。

亨利的去世来得静悄悄,没有什么惊动众人的曲折,就像他这一辈子所保持的作风一样低调。他当时正在和芭贝特谈论两人是如何的默契,就像多年来一直在一起排练的交响乐队的成员一样,互相都能感应到对方的想法。突然他的头垂到了胸前,对话就这样断了。芭贝特打电话叫来了舒尔茨。管家保罗给贾巴特医生打电话,请他立刻前来。一段文艺复兴式的绅士生活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传奇经历充满了野心与斗志,同时也闪耀着高尚的道德和品格之光。

各大报纸的报道也很简洁,他们说投资银行业的先驱亨利·戈德曼于1937年4月4日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家中去世,死时身边陪伴他的是他用毕生心血收集来的画作和雕塑。他们还称他是“当代实业和金融业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开创了“为实体商业和制造业融资的全新方式”。在那个没有个人电脑,没有互联网,没有电子邮件,甚至没有计算器的年代,一切生意都来自个人的才能、想象力,以及智慧。亨利是许多大企业的催生者,这些现在已经成功上市并且运营良好的企业包括联合雪茄公司、西尔斯-罗巴克公司、安德伍德打字机公司、五月百货公司、斯图贝克公司、斯特恩兄弟百货公司、F·W·伍尔沃斯公司、克鲁特·皮博迪公司、百路驰公司、珍宝茶叶公司,以及布朗鞋业公司等等。直到1917年从高盛退休以前,他都是一个亲力亲为的领导者,而且没有拿过一分钱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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