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西厢谁知红娘心
想来湘云很是喜欢这幅画，第二日便找教画的孙先生帮忙把它裱了起来，替换了从前那幅旧画。
兮兮寻了时间重新画了幅，上好颜色托达仕带给掌柜的，千叮万嘱要拿了钱才能交货。
她心里惦着稿费的事，做事也不专心，湘云不耐，挥手让她下去做自己的事。
兮兮得了赦令，撒丫子跑去厨房，借口帮李大娘的忙，实际上是伸出了脖子盼着达仕赶紧回来。
两金铢不是小数目，将近兮兮三个月的稿酬，有了它，兮兮离赎身的目标就更进一步，说不在乎那是连鬼也骗不着的大假话。
达仕去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兮兮赶紧奉上茶水，请他上座，待他一口水下肚，便眼巴巴地望着达仕问道：“怎么样？钱拿着了么？”
达仕点点头道：“你交待的事，我哪有办不好的。喏，这不是么。”
说罢从荷包里倒出两个金光闪闪的硬币，兮兮双眼放光，摸着硬币感慨道：“达仕，我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金铢呢。”
达仕道：“是啊，我也是。寻常人家哪里攒得够上百银铢，还专门去换成金铢，这都是给有钱人用的呀。”
兮兮攥着金铢对达仕笑道：“达仕，捏着这钱，我感觉跟捏着我的命一样，有了它我才能赎回自由身呀。”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存你的赎身钱。这话达仕说不出口，只好道：“的确如此，你可要把钱放妥当了，万一遇上眼红的人，偷偷摸了去，可就不好了。”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坏的不灵好的灵，我的钱放得妥妥帖帖，肯定不会被人摸了去的。”
“是，是我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
兮兮笑眯眯把硬币塞回荷包，贴身放好，转头对达仕道：“哈哈，我知道你是个笨蛋，又怎么会和你生气呢。”
说罢想了想，凑近达仕低声问道：“你可有看到买画的是谁？”
兮兮交了画之后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天上不可能这么容易掉下馅饼。她平日拿去卖的画稿都是俗气讨喜的民间常有花样，并不能体现出画画人的水平有多高，那买画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买她的画呢？又为什么要求要画那么一幅没要求的画呢？
达仕一拍膝盖道：“真是缘分，你猜那买画人是谁？”
兮兮莫名其妙道：“我哪里猜的到，你直说吧。”
“就是上次好心送我们去医馆又送我们回来的那位公子来着。”
“什么？”怎么会是他？兮兮简直理不出头绪，赵太师要自己的画做什么？
达仕看兮兮表情变来变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兮兮“唰”的一声从台阶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姑娘住的后楼冲去：“达仕，我还有事，你慢玩儿。”
今天恰好是每个月赵太师来看望湘云的日子，他必定是在湘云的屋里。他花钱买画怕是认出了自己的笔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向湘云揭穿自己在外偷偷卖画的事。
兮兮打定主意脚下跑得更快，在茶水间沏好两杯热茶，两下三下就爬上楼梯，急急行到湘云的屋门口，略略理顺气息，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才推门跨了进去。
赵太师果然在这里，桌上摆了一个画筒，估计自己的那幅画就在里面，兮兮暗暗抚平心跳：没事，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重要的就是镇定。
湘云垂首扶着腕上的玉镯，面目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赵太师淡淡扫了兮兮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湘云身上，道：“我明白你想私下里攒钱的用意，但是你真的不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有事我一定会帮你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罢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些钱是我借给你的，拿去防身吧，等你以后出了这藏香楼，手里有了钱再还我就是了。”
湘云微微起身谢道：“谢谢公子相助。”
赵太师道：“你总是这般疏远……也罢，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兮兮立在角落里看着赵太师提着画筒在湘云的陪同下出了门，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依旧立在角落里不动。
湘云送走赵太师之后，回屋直直走到桌前坐下，重新倒了热茶饮下，这才对兮兮道：“熙姐姐好本事。”
“婢子不知姑娘所说何事。”兮兮抱定主意绝不不打自招，因此只装作听不懂湘云话中的含义。
湘云用玉片一般的指甲在杯沿上来回划过：“我不会怪罪熙姐姐，熙姐姐不必装糊涂。”
兮兮老油条惯了，仍然是不肯自招：“婢子并未装糊涂。”
湘云起身从内室的墙上把才装裱好的画摘了下来，摊开放在桌上，仔细欣赏道：“从前熙姐姐的画技就是姐妹中最好的，现在是越发出众了……我道是熙姐姐念着旧情为我重新作画，却是我老孔雀不知尾巴秃，兀自开着屏，自作多情了。”
兮兮依旧是垂着头不语。
湘云轻轻抚过纸面，继续道：“熙姐姐怕是想着存钱赎身的事吧？为何不与妹妹坦白说呢？搞得妹妹措手不及呢。”
兮兮见湘云猜得全中，不好再继续装傻，头垂得更低：“婢子知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熙姐姐为自己将来考虑是人之常情，妹妹怎么会怪你呢。”湘云慢慢将画轴卷起，放进衣橱最下面的长抽屉里，又道：“熙姐姐既然需要筹钱，妹妹便帮姐姐寻个财路，那卖画之事就停了吧。”
“这……”
“怎么了？熙姐姐不愿意？妹妹找的财路比卖画轻松多了，姐姐也不愿意么？”
“我与锦绣坊掌柜的签有合约，约期两年，若是现在擅自停了，是要赔钱的。”
湘云把之前赵太师放在桌上的钱袋递给兮兮道：“这些够了么？”
兮兮为难，讷讷道：“这些是赵太师给你的……”
“姐姐只管拿去终结契约吧，若是不够，再来找我。”湘云头也不抬，只是伸手举着钱袋。
兮兮接过钱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堆银币，沉甸甸的，至少有上百银铢。
“够了么？”
“够了。”
“那就赶紧去把此事了结了吧。”湘云神色淡淡，道：“你去把从前的面纱找出来吧，以后由你替我抱琴陪我去前楼。”
“是。”兮兮赶紧低头应是，心中却是疑惑：只是给自己加了工作量，所谓的财路是什么？
湘云猜到了兮兮的疑惑，解释道：“那些个想听我弹曲的嫖客都是由你通传，你若是嘴甜省事，自然能拿到辛苦费，具体如何做，相信熙姐姐这般聪明剔透的人，稍加琢磨便能够明白。”
“谢谢姑娘。”
“快去办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画画了。”湘云挥挥手示意兮兮退下。
兮兮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去了厨房寻了达仕，两人蹲在角落里把钱袋打开仔细一数，却是吓了一跳。
那钱袋里足足有两千银铢，换成金铢就是二十金铢，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达仕搓着手不知所措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兮兮不声不响地数出三百五十银铢的违约金，递给达仕。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是如沸水一般翻腾：赵太师对湘云果真用心，他一个堂堂太师难道会拿不出二十金铢么？分明是他注意到湘云身困在青楼里出行不便，特意把金铢换做了银铢，让湘云使用起来更加方便。
这样想着，兮兮的眼眶微微开始湿润，为了赵太师的这般爱护湘云，也为了赵太师无望的爱情。
湘云心中另有他人，上次送信的时候兮兮便知道了，而看赵太师的样子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事。赵太师痴情错付，实在让人心有不忍，但这是他与湘云两人之间的事，容不得自己这个外人置喙。再加上湘云虽然心思难以揣摩，但对自己一向是好的，必不能负了她的恩情……
“玉溪，你怎么了？风迷了眼睛么？我去找李大娘帮你看看去。”
兮兮掏出帕子捂在眼睛上，道“我没事，看见这么多钱，我激动来着。”
就这么做吧，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绝对不做那毁人姻缘的混蛋。
兮兮对自己暗暗唾弃道：张兮兮你怎么这般没出息，装聋作哑不是你一贯的伎俩么？怎么牵扯到那赵太师你就开始这般软弱犹豫呢？想到他们情尽，你竟然会有一丝欣喜，你真的是恶鬼做久了，就真当自己不是人了么，怎么这般内心丑陋？你喜欢的是那个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虚构人物，你对赵太师只是移情作用，你怎么这么看不开呢？活该你单身两辈子，永远是个死宅。
达仕收好钱币，又看兮兮的眼睛并无大碍，默默坐在兮兮身边望着兮兮的侧脸，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出神。
兮兮却是突然回过神来，拴好钱袋，复又揣回怀里，道：“这钱怕是不能要，我这就去还给湘云。”
达仕点点头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趁着锦绣坊还没关门，我去把终结合约的事情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