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凤飞千里寻梧桐
兮兮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和达仕这般捅破窗户纸。却没料想到，会来的这么早，让人措手不及。
然而此时决心要与达仕坦诚一切，即使明白达仕知晓一切之后会伤心失望，甚至会离开自己，可心中却没有一丝惶恐和不舍。兮兮自嘲的一笑：张兮兮，你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达仕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如何，只是耳尖红红，声音有些低沉：“你……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么？”
兮兮垂下眼皮：“达仕，你是个好人，你值得更好的女孩，我配不上你……”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达仕心情激荡，忍不住大吼出声，吼完又有些不忍心，放柔了语气：“对不起，兮兮。”
兮兮扯起笑容道：“没有关系，达仕，你骂我是应该的，这样丑陋的我，我自己也很厌恶呢。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想弄脏你，你应该拥有更美好的将来，而不是和我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达仕猛然抬起头，与兮兮四目相对，眼眶已经开始泛红，隐隐有水光在眼中流转：“兮兮，你不必安慰我了。我若真的有千般好，为何留不住你一人的心？”
“达仕……”兮兮看着达仕年轻的脸庞，依旧是微黑的皮肤，曾经泛滥的青春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潮一般消失无踪，只有浅浅的痘痕证明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存在过。浓浓的眉毛是他正直的象征，微厚的嘴唇透露着他的憨实，一双虎目此刻已被泪水浸湿，而男子汉的尊严却要求他不许落泪。
达仕的双手在身畔紧紧捏成了拳头，他多想抱住眼前这个纤细的身影，多年的礼教却提醒着他要谦和守礼，他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达仕，你不要再傻了，我不值得你这般不舍得。我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罪人，我不愿拉着你一同坠入地狱。”兮兮勉强牵起唇角：“还记得燕儿么？你以为她喝了三天分量的巴豆水还有精力还有心思去偷青翘的玉佩么？那都是我早已计划好了的，是我借你的手给她灌下巴豆水，是我趁着后院空荡无人潜入青翘的房间偷走了玉佩又藏在燕儿被褥之下，是我利用李大娘和巧月姐的信任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要至燕儿于死地，每一个步骤都是我计划好了的。即使是壮年男子挨上七十大板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燕儿她一个拉肚子拉到虚脱的弱女子自然更是挨不过那七十大板。她的死是我预料之中的，我利用了所有的人，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
她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我这般残忍阴险的女子，早就该堕入地狱，我却还是贪生怕死的苟活于世，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可恶又可笑的小丑？”
达仕双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伸手将兮兮揽入怀中：“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还是愿意爱你。这些不是你的错，是燕儿自己太不知进退，你只是比我早动手了而已。兮兮，你不要再这般狠心折磨自己了好么？放过自己，重新开始活着好么？让我陪着你好么？”
他一向沉默内敛，此刻这般露骨的表明心迹简直像喝下烈酒一般刺激，直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几乎要脱出胸腔。
路上的行人并不明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只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竟然在大街上这般忘我的相拥。年纪大的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了然的会心一笑。年纪小的不由羡慕起这般坦白直率的爱情宣扬，纷纷露出向往的表情。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这对恋人，默默为他们留出一片空间。
达仕的怀抱结实而干燥，还有一股劳动之后带着咸味的新鲜汗味，是那么的让人眷恋，若是能够永远被这样的怀抱紧紧相拥，该是何等的幸福。
兮兮猛然清醒，为自己刚才的不坚定而感到可耻。自己竟然对达仕的怀抱有着一丝的不舍。兮兮几乎要扇自己几个耳光：张兮兮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你是一个罪人，你配得上他么？你真的是毁了自己还要去毁别人么？
达仕感觉到兮兮对自己拥抱的抗拒，轻轻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步，恢复到最初礼貌的距离。
兮兮整理好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达仕，我是堕入深渊的恶鬼，我手上染着的不止燕儿的血。我这般肮脏丑陋，若是站到你身边，我会羞愧得想要钻入地上的缝隙中去的。”
“你是说紫烟的事么？我已经知晓，砒霜是她自己吃的，和你无关，你不必这般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会心疼的。
“我虽没有亲手喂她砒霜，但她的死都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又知道么？”兮兮自嘲的一笑：“我知道紫烟是穷苦人家出生，小时候吃尽苦头，三餐难得两餐饱，头发自然又黄又软，我便借了李大娘的口告诉她一个黑发的偏方。她一心想当上藏香楼的头牌，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越美越好，很容易就受了蛊惑，偷偷买了一大罐的黑芝麻食用。”
兮兮双眼望着街的尽头，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黑芝麻能黑发是真，但是长期食用黑芝麻会导致皮肤慢慢变黑却是她不知道的。我看她渐渐黑得明显了，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四处散布了砒霜能美白的消息。又故意激怒她，让她失手把我推倒。那时候我已经展露出我的绘画特长，十分得老鸨的喜爱。此番做为一是借她的手将我的容貌毁去，让老鸨以为这是意外，不至于怀疑是我不愿接客而为难于我；二是让老鸨为失了一棵摇钱树而动怒，对她施加一些惩罚，好让我进行第三个步骤。”
兮兮抬手抚上脸上已经变淡的伤疤：“我用一道疤换来紫烟的半个月禁闭，然后又用言语刺激她。我明知道她早就视湘云为对手，于是故意为湘云弄了不少美白的偏方，湘云越白就越显得她黑，她已经气急。又加上她被关了禁闭落下半个月的课程，我便故意刺激她说老鸨已经视她为弃子，否则怎会对她这般冷遇。头脑简单的她果然中了这激将法，很快便偷偷买了砒霜回来，她黑得厉害，又被我刺激得不轻，只一次，就因为服砒霜过量给毒死了。我的这道疤，就是我心狠手辣的证明。”
兮兮收回眼神，望向达仕：“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城府深重的坏女子？这般女子你若是爱上了，便是你的劫难，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达仕看着兮兮这般被往事折磨着，心中充满了怜惜：“这些我都知道，我作为旁观者说的话自然公道一些，无论是紫烟还是燕儿，她们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你。若是紫烟能够容人，不害死秀姐儿，你又怎么会对她下了狠手？燕儿就更是了，你多番忍让，她却不知进退，一味的咄咄相逼，百般暗地里给你下绊子，若不是你退无可退，又怎会想要除掉她呢？”
兮兮忍不住笑了：“达仕，我从来不知道你这般巧言善变，被你一番解释，我倒成了正义的化身了。”
达仕手指动动，想要抚上兮兮的笑靥，又生生忍住，将手背到身后，正色道：“我说的是事实，并非为你辩解，兮兮你不必在这般被往事折磨，用别人的错误一直惩罚自己。”
“无论如何，我都动手杀了人，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达仕不必替我开脱。”兮兮心中有些好奇：“反倒是你，你是何时知道紫烟的事的？”
“前些日子，有人来藏香楼调查过你的身份，我心中疑惑便去问了你从前的主子熙月姑娘，这些都是熙月姑娘告诉我的。”
兮兮早已料到大胡子会派人来藏香楼里查自己的底细，倒也不疑惑，反倒是：“熙月一向嘴严，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达仕觉得脸上开始发热，习惯性地低下头：“我……她将你托付与我的时候，告诉我的。”
想来是湘云同李大娘一样，觉得达仕憨厚可靠，想让我同他在一起吧。兮兮看着达仕发红的耳尖感慨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所做下的各种恶事，又如何能够原谅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呢。”
“你身为一个弱女子，被逼到绝境奋起反抗乃是常事，若是反抗不彻底，只怕后面会有疯狂的报复，若是换做我，我也会这般斩草除根，又如何会看不起你。”
兮兮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可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午夜梦回，总是会看到自己满手血腥在黑暗中逃脱无门……”
达仕伸手扶上兮兮的肩膀：“有我呢，让我陪着你，好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一同经受这些，好么？”
望着达仕满含深情的眼睛，他对自己的宠溺，他对自己的真情，一清二楚。兮兮的心在动摇，她在心中垒砌的高墙铁壁在坍塌：我该相信么？
一路行来，荆棘泥泞，让自己满身伤痕又满身脏污，此刻真的有一些累了，达仕的肩膀好像很可靠，那里是否可以让自己栖息片刻呢？
让我再自私一次吧。兮兮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