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没有星也没有月,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风掠过的声响,这一夜,就连虫鸣也变得稀少。只是在一处幽静的小屋中,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窗纱,勾起了点点细碎的影子。一道人影在窗前晃过,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人已经站在了屋内。
四方桌,长琴放在墙角,窗边是一架简单的梳妆台,铜镜中照出后窗前摆放的藤椅,侧对着门,摇晃着的椅子,椅背上扶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中指漆黑的戒指上嵌着一块蓝色的宝石,熠熠波光,映着昏黄灯光流转。
来人看着半掩着眼睑的柔和面容,眼中的锐利瞬间变得温和,带着信服与尊崇,随后单膝一落,对着那坐着的人跪了下去。
“少主。”低沉嗓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安然恬静,那原本将视线投注在窗边的人眉眼微动,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房间内一时间又恢复了安静,让人心中不禁惊惶不安。跪在地上的人偷偷看了一眼椅中的人,随即慌乱的低下了头。
许久,像是听到一声幽幽叹息,来人闻声抬头,便看见那双幽蓝色的眼静静的注视着他,像是带上了深邃的漩涡,能够将人吸纳进去,掩埋毁灭,什么都不再剩下。
发白的唇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却又像是在灯光中鲜亮润泽了许多,额角发丝在微风中轻轻吹动,露出那红色的痕迹幽光,他眼神深邃,淡淡开口道:“他今天跟我说要去攻打焰魔教,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全部,包括计划路线,时机内应,合作与行动依据,都清楚,少主要审阅一遍吗?”他明白,这一次他的隐瞒不报,怕是引起这位主子的不满了,但是这般匆忙的决定与计划,也让他吃惊了好久,以至于来不及传递便迎来了君玹夜。虽然不知道萧卿言什么时候就决定了,不知道带上的匆忙和慌乱便是他的失策。作为磬延盟的老人,从一开始便成为萧卿言身边的策师,看着他一步一步收服三宫六殿,一步一步将磬延盟建成一个能与南边墨阁相提并论的江湖大派,却在这件事上,看走了眼。
明明清楚,却也在得知的那一刻,措手不及。
“拿来。”这一次,他的话音中透着明显的冰冷。虽然是身体僵硬了一瞬,就连送出去东西的时候都颤了颤手指,却无不证明这般冷漠的情绪表现出来的时候,跪在那里的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将手中整理好的计划递到了他的面前,依旧跪着听候发落。
灯光摇曳,风带起一阵阵清音,房间内顿时只剩下手中纸张翻动的声音。坐在椅中的人神情漠然,与平时温和浅笑的人完全不同。如果说平时微笑淡雅的人是一块温润美玉,恬淡柔和的话,此时的人,便是长剑冷光,冰寒幽深,看不见深浅底细,让人遍体生寒。跪在地面的脚开始麻木,而坐在那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声音。浅浅呼吸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许久,白皙手掌揉了揉眉心,修剪圆润的手指落在那一叠不少的宣纸上,这般周详严密的计划费了他不少的心神,深夜的微风虽然清醒了头脑,却也让他的身体有些受不住。跪在地上的人许是感到了他的变化,在未经许可之下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身便见椅中之人神情冷峻严肃,却早已陷入了沉思。
萧卿言并不是一个鲁莽行事的人,此番作为却是反常。十年隐忍暗访,恐怕他得到的消息也不亚于自己,对焰魔教采取行动准备计划也无可厚非,可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忙定下计划,还如此多的漏洞,难道真的是等不及了,或是按照他那几个属下说的,他这段时间被那后遗症影响得不正常了?
呵,若真是这样就太可笑了。萧卿言就算谋略稍缺,却不是傻子。焰魔教十年沉寂,就算有当年的资料加上打进内部的某些人的消息,磬延盟单独得到的资料和情报恐怕也不会很详细,而且对隐藏深沉的焰魔教,磬延盟此时动手更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他突然做出决定的,恐怕不是他自己手中的消息,而是有人拿出了更为信服的消息和条件给他。
那么,那个人是谁?或者说,那个组织。会不会是他想的那样,或者说,是他所计算的那样?
闭上双眼靠在椅背摇晃着藤椅,让心绪放开扩大,右手手指覆上了左手中指的黑色戒指上,柔润触感,冰凉传递到手指,很快便被那只手揉捏得暖和起来,再也分不清戒指和手的温度,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将最近的事情都牵连起来。
拜火教,磬延盟,墨阁。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在江湖上掀起幡然大波的大门派,想要对付依旧在江湖屹立不倒又转入神秘的焰魔教,那么能够保证仓促之间也有胜算的,那便是自然是有合作者。
拜火教,还是墨阁?很快他便释然了,与焰魔教有深仇,想要毁灭焰魔教,将墨伏尧挫骨扬灰的,除了墨阁还会有谁。若是他们的根基深沉,按照当年那几个人的算计,这十年的潜伏,足以让当年小小的教众变成足够分量的长老护法,那么传递消息给出内部布局与变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所以一切都好解释了。看来这一次焰魔教他非去不可了。
“少主?”眼前是那个人水蓝色的衣衫下摆,金丝绣纹镶边的衣襟,繁复的纹饰镶嵌于蓝色衣衫上,像是刻画出某种图案,却又如同毫无章法的乱局,带着天蚕丝轻盈细腻的敞袖随着脚步摇摆,他自然还跪在那里,也不会因为方才那点关心就觉得自己能够躲开惩罚,所以一抬头,便看见青年伸出的手掌。而这只手,就在他的眼前,径直落在了他的头顶。
身体一僵,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袭上心头,他可以预见,头顶的手掌只要稍稍用力,他便会死,或是变成傻子,而这些不管他反抗或是不反抗根本都躲不过。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他不能反抗,也不能有任何的抵御,否则会伤了他,而伤害,是他最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寒,你应该知道,这么久你跪在这里是因为什么?”这句话毫无情感,冷得吓人。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握紧了手指。
“少主,是我没有上报,也没有及时传达这个消息给少主,属下甘愿受罚,请少主动手吧。”这是他的错,自然不需要任何理由,错便是错了,而他受到惩罚也心甘情愿。明明知道他在乎萧卿言,就不该因为避嫌就不将事情回报,到现在才来后悔,不是他的个性。
“哦?你认为只有这些?”
“少主?”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少主是说,属下错在没有阻止盟主吗?”
“不,不是你的错,想来言也没有想到这般快就能复仇了,冲动也在所难免。”像是没有感觉到手下之人身体的僵硬,也没有感受到他快速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收敛的气息。君玹夜唇角上扬,淡淡声音听不出来起伏,“对付焰魔教本就是他发展磬延盟的初衷,当年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成为如今的萧卿言,而所谓的冤屈深恨,不是他的职责,也不需要他牵挂这些。”
“可是少主,大少爷毕竟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只要你……”想要抬头,却被堪堪压制下去,那只手带上的力量让人心惊,连带着体内气息也越发躁动不安起来。像是有什么狠狠敲打着心口,疼痛堵闷。
“寒,这件事就不要提了,你记住,他心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而现在这个步步为营,阴谋算计,不择手段的君玹夜,只是金圣谷主,一个为私为利的掌权者。为的都是金圣谷,自己的利益。”
“少主……”要怎么样才能够将自己的曾经彻底放弃,变成如今的冷漠虚伪,看不清真正的那个自己?要怎么样,才会让曾经那个热血豪爽,温文儒雅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令人一见心惊,彻骨冰寒?他想站起身,想违抗一次他的命令,他的言辞,然而头顶传来的力道却像是要捏碎他的脑袋。
清润声音依旧毫无起伏,毫无感情,冰冷得像是某种从地狱而来的阴鹫,却像是什么也没有,“拜火教趁机刺探,怕是不安好心,按照磬延盟如今势力,怕是成了他们进驻中原的一大障碍,不得不防。这件事便交给你了,我会让阿青带几个人过来。至于萧卿言……”那头顶的手掌轻轻收回,跪在地上的人松了一口气,捏了捏汗湿的手掌,便听清冷声音再次响起,“他要征战焰魔教,我便帮他!”
“少……”
敞袖轻拂,按下他接下来的话,君玹夜眼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冰冷话音充斥在耳中,“我心已决,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