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缓缓的在房内踱步,掌心泌出了几分汗意。她低头看了看太宗刚刚给自己的密旨,几番思量后还是将密旨塞入柜底。“想来他倒不会讹我便是,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任其发展下去也罢。”武媚娘只得将自己的好奇心压入谷底,不作他想。
之后的几日,太宗也常常将武媚娘唤去。相处的方式倒似君臣,再无郎情妾意。只道是挚友相谈,而武媚娘也总是离太宗那么段固定距离,不曾越距,也不曾靠近。
有时京城来奏,太宗也不曾有所闪避。武媚娘也就在一旁细细的听,待闲杂人等散去,太宗会听听武媚娘的主意。武媚娘也算是不曾拂了太宗的意思,果真是有那宏才大略。每每发音,都与太宗不谋而合,时常高于太宗所想,也算是解了太宗不少的疑惑。
终于在某次之后,武媚娘沉不住气,便沉声问道,“皇上何必如此。”
“朕说过,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又何须顾虑,不过是让你提前适应生活罢了。”她眼眸微垂,太宗看不清武媚娘的真实表情也就草草作罢。让武媚娘回房早生休息。
阖上房门,武媚娘重重的抒了一口气。所幸是逃过一劫,这喜怒无常的太宗还真是难以伺候。莫不是自己道行过于浅薄,怎能同他相斗。一路暗想,却在路过一间房门时无意瞥见了自己少时的熟物。那株梅花,在这秋日仍旧是明艳绽放。想来这莫不是当年那小太监主子的房间了?自己也曾懊恼过就这样急急相赠,这梅花就好似她的一个故友。本以为这深宫冷暖早已自知,却不曾想遇见那么一个亲和友善的男孩子。
仿佛她武媚娘还呆在自己的武府,伙计房的阿柴会在她被哥哥欺负关在柴房时偷偷递给自己两个馒头。武媚娘本以为这梅花相赠会换的一个知己好友,却不曾想,这之后的几年岁月都不曾在遇见那个小太监了。只道是这深宫世态炎凉,从她这得了利,找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又何须在披上温暖的假面?
武媚娘想着想着出了神,肩被轻拍了一下,不由的回过了神,转身看见了一个少年。唇红齿白,美的不可方物。却又硬生生高了自己一头,穿的是简易的袍子,算不得奢华却别有一番风雅。只见他目前杏眉微皱,仿佛是对自己的出现有那么几分疑惑。想来这行宫里,除却自己和太宗,也就剩了当今的太子李治。
武媚娘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便微伏了身子向李治请安。心中却打起了小算盘,这李治还当真如同太宗所说的,比女儿家还多了那么几分柔媚,怎么能够撑的起这天下重担。却迟迟不曾听得那李治开口发声让自己起身,武媚娘便疑惑的抬起了头。
“这深宫中,再过落破,也算得是我父皇的女人。怎么得,李治这儿也得称您一声庶母。又何须向我行礼呢?”朗朗清音,倒是颇有几分低沉。本以为这李治开口定如姑娘家百转千回,却不曾想这嗓音倒比其那寻常男子多了几分厚重。想来也不能多过以貌取人。
“臣妾路过太子房前,瞧见旧物,不免想起儿时的故人,才一时失礼。望太子殿下多多包涵。”武媚娘笑盈盈起身,不曾表现出半点轻浮,倒是一五一十的将实情说出。
李治心下暗喜,原来这武才人还是记得自己的。“不知何人得武才人如此牵挂?”
“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太监罢了,从我这儿得了好处,便也不曾再与我来往。只可惜白白费了我这一枝梅花。”
“武才人何出此言,当日我是诚心与娘娘相交,只叹这宫城太大,一时间寻不出你罢了。”若非这枝梅花缠绕心头这样多的年华,他李治也未必会达到如此境界。
武媚娘尽量不让惊讶表现在脸上,“原来是殿下,是臣妾失礼。”
李治看着武媚娘的轮廓,想起今早父皇与自己的对话。缓缓开口,“不知武才人可否入座,与我商谈一事。”武媚娘只得随意找了块地就座。
半晌后,武媚娘向李治告了别,便向自己的寝室走去。沿途一直细细分析这事,也不经鄙夷起那所谓的贞观大帝。若太宗知自己被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儿子摆了一道,又当真该如何是好。李治说起要与自己共享江山,感觉是认真的,只是这赌局摆开的那样大,一子落满盘皆输,她武媚娘赌得起吗?
李治说,若自己跟李治联手,这江山社稷必能安稳,天下太平。武媚娘自己又何尝不喜闻乐见。何况李治承诺,这后位有朝一日必然是自己的,自己定然是这大唐江山的武皇后。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屈辱,必能一朝得偿。
可李治不管是那太子妃王氏,还是那萧良娣横竖都不像省油的灯。又怎会由得自己登上后位,怕又得是那一番苦战。这李治的算盘倒是打得响,若是真心合作,她武媚娘又得辅佐朝政又得与那**嫔妃明争暗斗,他李治只管坐享渔翁之利便是了。
武媚娘不想趁了李治的意,也不想自己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但她也深谙这深宫斗争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稍不留神就会死的体无完肤。她要斗,就要一举获胜站在那权利的最高锋,无人能够匹敌。
“武才人,皇上宣你前去晋见。”太宗身旁的小太监急急的闯入房门,惊得武媚娘不得不打断深思。“这皇上的身子,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小太监在武媚娘身后低低的说了声,武媚娘知道,她要尽快做决定。这日子迟了分毫,她的希望就这样渐渐小了下去。
“你还恨朕吗?”太宗病的神智早已模糊,分不清床榻前的倩影到底是谁。
“皇上这样一说倒显得生分了,这深宫中哪有什么恨与不恨。若当真是恨了,皇上又待有如何呢?”武媚娘站在床边,淡淡的开口。早已分辨不出丝毫感情色彩。
恨?她武媚娘又何须得恨。恨是要有爱作为那基础,若这心中早已泯了对太宗的爱,又何来的恨。倒还有那么几分对他的感恩,若不是他那一笑,她又怎么能在这凄苦中捱过这么多年。感激他都来不及,又何须深谈及这么严重的词汇。
“你…果然还是没法原谅我吗?我…我…当年也是不得已,我谁都不怨,只怨我自己。”病榻上的太宗在武媚娘那句不轻不重的话之后好似苍老了许多,重重的跌落下去,瞳孔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好像那句话泯灭了他的求生意志。
“罢了,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最清楚。也难为你还亲自来一趟,我的时日不多了,没多久就会下去同你相会了吧。”武媚娘倒是被太宗这番话搅得心神不宁,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听懂。太宗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脸上,看见的又好像不是自己。难得见到太宗如此温暖柔和的目光,倒觉得浑身上下不很爽快。
武媚娘不禁上前轻摇了下太宗的身子,然后恭敬的答道“臣妾媚娘向皇上请安了。”太宗这时仿佛才刚刚回神,眼前的一片模糊才慢慢有了那么几分焦点。“朕自知时日无多了,媚娘可曾为自己有所打算?”
“媚娘不曾,媚娘只顾皇上龙体安康,别无所求。”
“这也没有外人,你又何必故作姿态。治儿怕是找你商谈了罢,不知你意下如何。”
“媚娘不知皇上所谓何事。”武媚娘心想莫不是自己这如意算盘早已被这父子俩串通一计摸得通透,这可算不得好事,这般也只得装作不明所以。
“你又何须得与朕装聋作哑。朕当日说过,这天下迟早是你的。治儿着实不是那治国英才,这国家社稷,朕交给你才值得放心。”李治可谓是扮猪吃老虎,不知太宗到底是装作不知还是瞒着武媚娘。武媚娘的心又沉下去了一点。
“不知皇上方才梦呓是遇上了何事?”眼见这话题急转直下,武媚娘只得急急的调转了方向。却不曾想太宗的脸反倒阴沉了下来。
“未曾有何事,不过是梦见了故人罢了。何须挂记。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太宗生怕被这小丫头发现了何要紧事,只得急急的呵斥武媚娘刹住思想。
武媚娘倒也算得识相,这皇帝不愿开口,她也就不多作何猜测。无端的猜测只会将这棋局的布阵打乱。出门后,才发觉今日行宫似乎有人来到。目光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从步撵上缓缓走下,嘴角噙着笑意,却不张扬。像是极为有礼仪的样子,目光却直挺挺的向自己扫来。武媚娘觉得甚是怪异,自己往日在宫中也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姑娘,想来不是太宗的妃嫔。那又何故来这行宫?
只见那女子迈着小步向自己走来,从自己身侧掠过,硬生生的撞了武媚娘一下子。这结结实实的一撞,痛的武媚娘差点叫出声来。在武媚娘身后不过数尺的地方,只听得那女子“噗”的一声跪下,口中冲屋内喊道:“太子妃王氏向父皇请安。”
太宗适才睡下,哪经得住这颇有底气的一声“请安”。武媚娘赶忙上前,请王氏前往寝室休息片刻再来请安。王氏却不多作搭理,依旧是直挺挺的跪在太宗房门前。片刻后,房内的小太监开门,将王氏请了进去。接下来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武媚娘也不便在房门前多做停留。便移步前往花园。
不曾想李治也正在这儿赏花问景。“殿下的太子妃今日驾临,也不曾见殿下前去问候。”武媚娘在一旁幽幽开口,对于太子妃三个字可以加重了咬字。武媚娘要让李治认识到,这太子妃必定是那日后的大唐皇后,又岂会让位于自己。
“她近日真是越发不知礼仪了,竟然跑到这儿撒野。罢了,但愿不会扰了父皇清幽。”
“不幸的是,太子妃刚刚才被迎进了皇上的房内。不知在相谈何事?”武媚娘不禁打量起李治,试图捕获一丝局促不安。却迟迟未果。
“量她也做不出何事。”李治随手折了一根枯枝,“有那么几丝就妄图与我相搏,无知妇孺。”说完将枯枝随意丢掷在地上,还不忘附赠几脚。
“殿下,臣妾寻你寻的好生辛苦。”王氏似乎完全看不见武媚娘似的,向李治走来。脸上倒不复刚刚的凝重,倒显得像个平凡人家的妇人。拉着李治说起了近日府里的家常里短,这太**倒是被王氏打理的井井有条。
武媚娘看着王氏的神情,不经有些许打动。但李治的面部一直不曾有何情绪波动,仿佛一直在听一些无关痛痒的他人故事,与自己无关罢了。
突地,李治开口,“不知婉婉近日可好?”
这一句话堵的王氏半饷发不出声来,刚欲开口,只听得小太监急急的跑来,道“皇上…去了!”
一时之间,站在花园里面的三个人又开始重新打起了算盘。武媚娘不由得闭上眼,却不曾阻止的了那两行清泪从面颊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