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语调：“启禀皇上，如果臣妾眼光不错，这幅扇面乃是臣妾的伯父蔡元长所写。”她感慨万千，蔡京苦心孤诣巴结童贯、送女入宫，孰料早在赵佶登基之前，两人便以书画结缘。依着赵佶的性子和他对这幅字的狂热程度，只怕蔡京不想进京也难。
郑明瑶眼见蔡家人得势，张张嘴想出言劝阻，对上赵佶欣喜若狂的眼神，生生把话咽回肚子，换上一副笑容，心里咒骂了苏湘无数遍。
“蔡元长？”赵佶猛然一怔，并未露出苏湘想象中的大喜过望之色：“现居杭州的蔡元长？你说他是你的伯父？为何从来没听你提起？”
苏湘心头一紧，忍不住扫了郑明瑶一眼：“皇上不问，臣妾自没有随意提起的道理。蔡家人世代为官，恐人多思。臣妾实在不知皇上喜欢伯父的书法，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请皇上勿怪。”想了想添上一句：“臣妾手中还有几幅伯父的作品，如果皇上喜欢，臣妾立即呈上。”
赵佶点点头，似对苏湘回答甚为满意，漫不经心摆弄着扇面：“上次朕给你看的《祭侄文稿》，你似乎颇为熟悉，此前在何处见过？”
苏湘踌躇，难道告诉他在一千年后的台北故宫博物院？抬头直对上赵佶锐利的目光，她不由脱口胡编：“此前并未见过真迹，只是在街头店面见过别人临摹的仿品。因书面涂改极多，易于辨认，即使笔势略有不同，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赵佶释然，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祭侄文稿》乃是前几天童道夫从杭州寻来的，敬献人正是蔡元长。读书人挚爱书画，想必藏于深宅轻易不示人，故而连你也没有见过。”
原来如此，苏湘回想赏析《祭侄文稿》的情形，不由冷汗连连。赵佶早知自己身份，故意拿出蔡京献上的书画，岂非有意试探？倘若懵然无知为蔡京说话，不仅难达目的，还可能被扣上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今日事发突然，捅破了赵佶的心思，也名正言顺挑明了自己与蔡京的关系，令他无可怀疑，实在万幸！
“蔡元长身处东南，一心记挂着朕，其心可悯。”赵佶沉吟片刻，吩咐梁师成：“传朕旨意，宣蔡元长携家眷进京朝见。”阖家进京，用意再明显不过，蔡京梦想的锦绣前程就要来到了。
苏湘福身谢恩：“臣妾替伯父谢过皇上。”
郑明瑶看戏良久，不发一言，此刻忽然开口，话题一转：“蔡妹妹今天的衣衫淡雅端庄、精巧俏丽，比我身上大红大绿的颜色美得多了。我也想照着做一套，不知妹妹在哪里买的料子？”
苏湘不解其意，听她称赞自己，依着礼节笑着回答：“郑婉仪姐姐谬赞，愧不敢当。这套衣服从家里带来，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比宫里绣娘的手艺更差得远了。姐姐若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几套，送一套给姐姐可好？”
“那真是麻烦妹妹了。”郑明瑶毫无惊喜之意：“怎好白拿妹妹的衣服？不如我也送两套给妹妹，权当交换。”掩唇斜睨着赵佶，藏不住的妩媚动人：“皇上节俭，舍不得给咱们多做衣裳。罢了，后宫齐心协力、自力更生，干脆姐妹们换着穿罢。”
赵佶笑着揽过她，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就属你嘴多，难不成朕亏待你了？”一边吩咐梁师成，眼神仍牢牢钉在郑明瑶身上：“让尚衣库给郑婉仪和蔡美人各作五套新衣，就算是她们陪朕游览内府的赏赐。”靠在郑明瑶耳边柔声道：“你可喜欢？”
苏湘眼见二人甜蜜相拥，举止亲密，眼里心里唯有彼此，浑然不觉她亦在一旁。她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泪水，扭过头不愿再看。心如刀割似芒刺在背，她恨不能当场蒸发永远消失，也好过僵僵立着，眼睁睁看着喜欢的男人与其他女人亲热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梁师成轻轻走到苏湘身边，压低声音：“蔡美人娘娘，您是否先走一步？”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恐她扰了赵佶与郑明瑶相亲相爱的兴致。
苏湘想说话，喉头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爱自己，他只爱书画，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苏湘发足狂奔，耳边风声呼啸，心底暴雨如注，满眼皆是二人依偎的画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形单影只的孤魂，无处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