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刘店主叫人送来早饭,是通州三绝的另二绝小楼烧鲶鱼、万通酱园的酱豆腐和“外一绝”煎饼卷咯炸盒。刘店主随即到来,逐一向我们介绍这些东西。
小楼是清真饭馆,正名叫义和轩,创建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因初期仅有一间楼房,故称小楼,所经营的名菜叫烧鲶鱼,将鲶鱼中段用纯绿豆淀粉裹好,用香油红烧,三炖三烤后勾芡出锅,色泽金黄,味道鲜美,外焦里嫩。
万通酱园的酱豆腐创建于民国初年,所需坯料购自浙江绍兴惟和腐乳厂,原料为黄豆蚕豆各半,在绍兴装坛,运至杭州码头装船,溯流北上,到京后立即投入红曲、黄酒和作料,封坛,暴晒,入库,一年后使用,味道香美,别具风味。
“外一绝”是一张煎饼、两筷子黄酱、三块酱肘子、四根香葱、五个纯绿豆面的咯炸盒,裹而食之,齿颊留香,十分可口。
这些东西进不了御膳房,我也就无从知道,但细细品味,的确如店主所言,很好吃,忙向刘店主道谢,夸奖这通州四绝。
吃完早饭,我们准备去通州城里转转,刘店主说我们不熟路,愿意亲自作向导。我们再三推辞也无济于事,只好随了他。
通州城不算大,因为大运河漕运早已废除,自然没了先前的繁华,但大运河还在,通州古城墙还在,市面也还热闹,看看运河风光,摸摸古城墙,可体会一下先前的繁华。
走了一会儿,两位娘娘说脚软,要歇一歇,我便招呼大家在就近的茶楼坐坐,可细细一数,差了两人,再一看,差的是张家常和刘店主。
我问陈设,什么时候不见他们了。陈设说:“刚才还一路走一路说,怎么就不见人影了呢?”我问他听见他们说什么没有。陈设说他们一路都在说大顺斋糖火烧。
我问:“没说其他的吗?”
他想了想说:“后来好像说起刘店主的女儿,说得哈哈笑。”
我说:“什么?刘店主的女儿?昨天没见着刘店主还有一个女儿。多大了?说人家没有?”
陈设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御厨张插话:“好像有这么一个女儿。”
青莲问:“张总管见着啦?啥模样儿?”
御厨张说了他一早看到的情况。
原来,这刘店主一家人就住在客房后边,因为御厨张上厕所时找不到方向,走到刘店主的小院去了,见到刘店主夫妻俩和他们女儿,有十七八岁了吧,长得秀秀气气的,相貌很好,见了生人脸红,扭身就进去了。
青莲掩嘴一笑,说:“这样的千金小姐怕是正投张家常之意。”
我一听皱了眉头,联想到往日在宫里的情景,时不时有宫女来御膳房要这要那,没问到张家常,隔他还老远,他就喜欢搭话,主动地给宫女说这说那,平白无故帮空忙。
张家常和店主去了哪儿呢?总不至于去见刘店主的女儿了吧?就是再油滑的人,人生地不熟,与人家姑娘素昧平生,又只是在这儿路过吃饭住店,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便也没多想,叫陈设去找一找,说不定他们走掉了队就在后边。
御厨张自然知道我这些想法,所以一坐下来就细声细气对我说:“富贵啊,出门在外,要把你两个徒弟管好哟。”我明白师傅的意思,回答:“是,徒儿知道了。”师傅又说:“我们这些人本来目标就大,容易引人注目,更不能惹是生非,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可怎么收场?”其实我也正担心呢。
青莲和琼芝不知道我们嘀咕啥,因为她们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累赘,便又往那边想,觉得既然出宫前已经说过一切大事任凭我做主,我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但毕竟是娘娘,不好放下身段再来求我,一脸的不自在就浮上来了。
她们觉得自己是累赘,并非谦虚,的确如此。从紫禁城出来,大家都急着赶路,出城上得官道,一路少见人烟,所以遇到内急,我们也就顾不得脸面,随便找个避人处就方便了。而两位娘娘自然不肯随便,就是急促了,请她们下轿去庄稼地里方便,四周并无一个生人,也不愿意,非要找到路边人家,不管有多远,才肯下了轿踽踽而去,还要武正当在后面远远跟着,自然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还只是小麻烦。昨天到了通州城,打发了轿夫,我们一行人徒步进城,引来许多人围观。因为我们走得匆忙,还是穿着宫里的衣服,特别是两位娘娘,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更是招蜂引蝶。有几个无耻之徒,竟敢上前动手动脚,要不是武正当威风凛凛,上前制止,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
青莲终于忍不住了,对我说:“戚御厨,你们不说我们也知道,是我们连累你们了。你们不妨大声一点直说,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我这才知道她们误会了,忙说:“两位娘娘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出宫前不是有言在先吗?请你们放宽心吧,我们不是在说你们,是在担心家常,不知他跑到哪儿去了。”
她们这才一脸笑容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也说一点担心,这个张家常是该好好管一管了,这会儿怕是正和刘店主的女儿在一起呢。”
我一听大吃一惊,问她们怎么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青莲说:“你别生气,戚御厨,是有一点情况没有告诉你。但实事求是地说,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和琼芝妹妹也拿不定主意,既然你问起,我就要直率地告诉你,你的大徒弟张家常可能真的去会刘店主的女儿了。”
我又是一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都知道,唯独我还蒙在鼓里呢?请娘娘说明白一点。”
青莲说:“那好,这事是琼芝妹妹看见的,就由她说吧。”
琼芝说了这样一件事。
昨晚半夜,琼芝娘娘出门起夜,走到小院门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退回房间,掩上门。但她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便把门打开一条缝偷看,只见蹑手蹑脚进来一人,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原来是张家常。虚惊一场,琼芝娘娘不由得出了一口长气,哪知道这一声叹气吓着了外面的张家常,只见他东张西望,一头扎进他房间去了。
琼芝娘娘是老实人,有一句说一句,不会撒谎。
青莲说:“戚御厨、张总管,不是你们说了上面的事,我们也没觉得这事是事。也许他不过是肚子饿了上街寻东西吃,就算出去做了其他的事,他一个年轻后生,也无可厚非是不是?”
我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身要出去找张家常。正在这时,陈设远远地跑过来,边跑边向我挥手喊:“师傅、师傅,有情况……”等他跑近,只见他一头大汗,张着嘴大口喘气,显然跑得很急。我忙叫他坐下喝口茶歇口气再说。
陈设大口喝茶,喝急了,茶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打湿了胸襟。他抹了两把嘴,刚说了半句:“我看见师……”张家常和刘店主突然就出现了,小跑着过来,边跑边喊师傅。
我看他们有话要说,又见茶客围了过来看热闹,便当机立断地说:“我们的茶也喝好了,大家回店休息吧。”抬手请两位娘娘上路,又拉上师傅就走。
我们回到大顺斋店子,各回各的房间。我和师傅御厨张住一间;张家常和陈设住一间;两位娘娘住一间;武正当轮单,一人住一间。我先叫陈设到我们房间问话,知道了他了解的情况。
原来,他离开茶楼去找张家常,通州就那么几条街,东找西找,找不到,灵机一动,逢人就问看见大顺斋的刘店主没有。这一招灵,刘店主是通州城名人,认识他的人多,一问就问出来了,他在运河边大柳树下的一艘船上。
陈设远远地看见船了,也隐隐约约看见张家常和刘店主了,但因为有篷遮蔽,并没有看见刘店主的女儿。想走近点细看,又怕他们发现,不敢靠上去,却不甘心就此罢手,要是赶回茶楼喊大家呢,又怕他们溜了,真是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船老板沿着跳板一跳一跳地来到岸上,提了个菜篮,逶迤往街上走去。陈设便悄悄跟上,见他来到街上买菜买肉,还买了一只肥母鸡,便上前搭讪:“老板,这只鸡买得好。”船老板问哪点好。陈设说:“你看这背羽上满是黄褐棕三色斑点,毛麻,皮黄,肥瘦适中,称为三黄鸡,吃白切最好,肉质嫩滑,皮黄骨酥,皮爽肉嫩,毫无油腻,鲜香味美。”
船老板大奇:“你会做鸡?”陈设说:“拿手好戏。”船老板说:“我正愁买了鸡没人会做,你若愿意去帮我做一下,我给工钱。”陈设说:“对不起,我还有事。”说罢要走。船老板一把抓住他,说:“我看你是个热心人,既然指点了我,不妨好事做到底,免得我做的鸡嚼不动得罪客人。”陈设问:“老板今天招待啥贵客?”船老板说:“大顺斋的刘店主。”陈设说:“你不早说,大顺斋的刘店主是熟人,我跟你去。”
陈设就帮船老板拿东西,跟在他后面来到船上,一眼看见船舱有三个人,正是张家常、刘店主和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张家常和刘店主自然也一眼看到陈设,大眼瞪小眼,三人六眼互对,愣在那儿了。
我听了陈设的叙述,明白了几分,问他:“那女子是谁?”
陈设说:“刘店主没有说是他的女儿,是船老板介绍的,说是刘店主的女儿。”
“他们在船上做什么?”
“刘店主叫船老板杀鸡买肉,说是要办拜师宴。”
“昨天不是说了不能拜师吗?”
“不是刘店主拜师,说是他女儿拜张家常为师。”
御厨张听了哈哈笑,“我算弄明白了,这刘店主摆的不是拜师宴,是迷魂宴。”
我跟着御厨张一笑,说:“师傅这话一针见血。”
陈设摸着脑袋,说:“啥迷魂宴?迷谁?迷师兄啊?他有啥好迷的,难道这么漂亮的刘姑娘看上了他?师傅、师爷,不会吧,我怎么没有这艳福啊?!”
御厨张举起长烟杆敲陈设脑袋,笑哈哈地说:“你个糊涂虫!怪不得张家常爱欺负你。”
陈设嘿嘿一笑说:“究竟啥事啊?”
我说:“去,把家常给我叫来。”
张家常一进门就对我说:“师傅,啥事这么急啊?害得我白斩鸡也没吃成。”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说:“你说啥事?我还没问你,大家走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又跑到船上去了,为啥不打一声招呼?我们这不是在紫禁城,是人生地不熟的通州!出了事怎么办?你说,你干啥去了?真是不像话!害得我们好担心!”
张家常嬉皮笑脸地说:“我打了招呼的啊,都是陈设耳背,对不起了啊师傅、师爷。我也没到哪里去,刘店主说带我去划船。”
我说:“你胡说!刘店主为啥请你不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