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弟弟接张小翠去了,我独自跑到了海边,正巧遇上了苗圆圆。
面对苗圆圆,我这才蓦然发现,这加盟连锁究竟有多可怕。就是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就在这加盟连锁中,可以天天擦肩而过、天天老死不相往来。
要不是这大海,今天此刻的我们,又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擦肩而过呢?
“你的画呢?”她看了一眼一身空空的我说。
我面对大海,好一会才说“丢了!”
“丢了?”苗圆圆犹豫了一下,又说:“丢在哪了?”
“大海里!”我说。
我们一时都没了话语,就在突然之间,发现了面对大海的自己原来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地微不足道。
默默行走于柔软的沙滩之上,我们都发现了自己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大海,只是谁也没有说出口。我们都被那圈圈套牢了,套得喘不过气来,套得只能天天擦肩而过。
我们并肩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
苗圆圆突然问我:“你后悔吗?”
“什么?”
“来到北海?”
我闻言不禁转首看着她,缓缓说:“不后悔!”
“不后悔?”苗圆圆也转过了头来看着我。“为什么?”
“不后悔!因为,——因为我遇见了一个人!”我鼓足勇气用双眼认真地看住了她。
“谁?”
“你!”
“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恩!”
苗圆圆那清澈的眼睛在我脸上停了一会,轻轻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伸出手搂住了她。
“圆圆。”
“恩。”
“我们离开北海好吗?”
“现在?”
“恩!”
“那,——去哪?”
“你想去那?”
“我?我能去那呢?”
“我们去大理好吗?”
“大理?”
“思茅也可以!”
“我……”
“你不是说想去大理开一家小店吗?”
“可是,现在,——唉!”
我们一时都没了话。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我说。
“什么事?”
“不管发生什么,无论如何,我们都一起离开北海,一起去到一个地方,好吗?”我看着她的眼睛,又说。“就像我们一起来到北海一样!”
苗圆圆没有说话,只是靠得我更紧了。
返回会场时,正好遇上弟弟接张小翠回来。和苗圆圆不约而同地四目一接,我不禁就想起了昨晚给我打电话的花春琳……要是她真的来了,那苗圆圆……我们……
北海,北海,该死的北海,该死的加盟连锁!
2
当弟弟称张小翠为“女朋友”时,我看见,她那明明被欺骗了的脸上也不禁绽开了春光般笑容。那笑一闪而过,藏着怕被人发现的羞涩,使原本相貌丑陋的张小翠也聚然生动简直“美”起来了。
张小翠怎能想到,弟弟在“误拨”她的电话时想得最多的都不是她能否上车,而是在费劲地谋思着日后要如何才能将她一脚踢个干干净净。为此,弟弟可真是大伤脑筋,也不知被接网人士批骂教导了多少还是难以将这“恋爱”谈到位。幸亏还有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闲鬼好事之徒,一旦没了负担更是潜力激发,个个都成了“恋爱高手”,惹得我也忍不住抢过电话来吟情诗颂佳句,把个从未想过更从未相信过这份“爱情”的张小翠钓得每晚不打过一通电话来就无法入睡。——但是,也许还不等她将这一切明白过来却早已必修了起来。她很快也会将她的“男朋友”请上台的。当着弟弟的面(甚至还会是弟弟手把手的结晶呢)。她不定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修”得优秀“谈”得棒。
“为加盟连锁谈恋爱”,这听着似乎很有意思,谈起来还更加有味,可当看到弟弟果真为张小翠洗内衣内裤时,我霎时就再没有什么意思再没有什么滋味了。我简直是难为情极了。
弟弟终于带我们去抓鱼吃烧烤了。可我已知道,这并非为了解解馋搞点营养,更不是为了放松。怎么说呢?可我想要不去,又实在是不舍得失去这个走出“屋子”的大好机会。
弟弟原本是打算要一早便去的,想要“玩”上一整天,因为他说五个新朋友都到了关键时刻。偏不巧却赶上了牛德仁讲课,不仅别人不许缺席还要高家宏也去听他的处女课。我本已不想去,再一见牛德仁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将那短发吹了又吹弄个没完没了,干脆就睡到了。他几次进出,看看我却不得言语,只是纳日巴对我说了声“牛总讲课你都不去?”
3
才一吃过早饭,弟弟、施红军、我、施建平、张小翠、高家宏、熊晓志、谭青、王志光、表妹、毕辉及其刚到的表妹陈小芹,一行十二人便拒隔了王明他们带了粘网下楼向西而去。
穿过荒芜,走过废弃,一堆罕见的稻草就令人惊讶,隐约远山竟似发现了新大陆,几名路过的学生简直叫你无法想象他们究竟是从何而出又将到哪里去,唯有偶尔一处含羞自惭畏缩躲藏的矮屋小房及两头懒洋洋的黄牛暗示着北海的生命人家的存在。
我们就胡扯些不如来北海开荒做个大地主,但又只怕落得个小猫种鱼的下场,不过北海这土地看来还真能种出鱼来也未尝不可的话题。看着那大片大片的种植地难免就忆及了那一段段奢逸的五毛钱的甘蔗,不禁就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诅咒似地骂说原产地竟比我们异地还贵****的加盟连锁可真是仙及鸡犬,一个个就纷纷表示将来要如何把自己的体系搬回家乡专搞他广西北海人非叫他们为造福我们的家乡人民而连皮带核全吐回来不可。只说房地产跳楼了,如今是星天公司加盟连锁的时代……如此地又穿过一个个取土之后便作“垃圾桶”之用的大坑大凹,终于走到了已感疲倦的目的地。
一座大烟囱拔地而起高高耸立,四下大小坑塘掏心相护,令人不禁隐约幻觉当初那大开发时轰隆隆的沸腾,搅醒而今荒凉了的无声的疼痛。庞大的砖厂废墟明目张胆地昭彰着而今北海的一个个丑陋的伤疤,一如施红军那第三只眼睛祥林嫂的额头。
四下里不少凹塘还蓄着水,弟弟他们选了一个就开始下网。
我看那一色泥黄净水毫无鱼踪,但弟弟说这是广西北海不是云南。说话间,鱼果就上网了,一时惹得高家宏我们也想脱衣下水。
弟弟他们五人下水一搅,更惊得鱼儿纷纷上网。一色手指长的罗非鱼和鲫鱼,匀净得可爱,还真有些叫人难舍投火烧烤。
弟弟说一定又有人来过了,他们上次来时水比这深鱼也尽是巴掌大,又怨表弟把网借给别家弄坏了沾不到大鱼,后来还想另去别塘布网但终又懒了没去。
鱼香开始飘散,馋得人直流口水,又悔没从火车道那边来不然顺路偷了甘蔗此刻下着吃多美。
只可惜鱼小人多又个个馋,还得先满足了新朋友,唯独使王志光更显落了单使我又陷入了泥泽。
要命的是高家宏冷不丁地要么问弟弟来多久了要么问赵兴华有几份单了,尽管他也许只是随口无心且终又自言明年的今天大家都该喷上摩托了,可那份难得的轻松却就此被他踢得面目全非直上九宵云外去了。虽说他弟弟对他那“是不是要做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事业”的追问并未动摇他让家里请人担保贷款的狠心,可我们仍难免时时担心这比纸还薄的谎言无法经受住他那丰富社会阅历的用心一瞥。还有熊晓志,虽说终于已使他坚信了大家那他父亲不过是在考验他的说辞,可向来没吃过什么苦的他及女友谭青所潜在的危险并不见得减制了多少。
返回路上,两名女学生迎面含羞而过,毕辉就喊:“谁说北海全是白皮肤好身材的美女?这两个和******云南农民妹有什么区别?”
感觉自己来北海已经很久了,可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北海看到真正的北海人。我们来到这遥远的异乡,一头钻入了一间自谕为“葡萄园”的屋子并随手关紧了门窗,再不因一双破鞋而羞于走上大街。此刻,甘蔗林,番茄园,火车道……那些生活里的东西蓦然惊醒了自己的背井离乡。——北海,北海,北海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我们究竟是以什么姿态什么身份存在于北海这个城市?我们到底是算北海的什么东西?
甘蔗地都离得有些远,路边的番茄园又都有人看守,只弄得个左右无机的毕辉心痒难待。
表妹见了就笑说:“上次我们来,岳小龙他们还冲进去就摘,人家冲出来就要钱。一问,竟然要十元一斤!”
张小翠就问:“谁是岳小龙?”
高家宏接口说:“走……”
弟弟忙打断他说:“别家的一个朋友!前面那家可能没人,看看能不能行动……”很不满地瞪了表妹一眼。
毕辉眼见前面已不再有,再顾不了那么多,硬是让大家掩护,蹿进园去连枝带根地弄出些来。
只可惜那外表诱人的小番茄实在是没什么好滋味,未免又白白扫了一番兴头。
4
藤川花子来来去去的“男朋友”早已叫人贯然不惊甚至都已有种尚不显然的麻木,也许是张小翠的原因,才使他那四十多岁的“男朋友”又遽然生动起来。我不禁想,假如有天也来个四十多岁的张小翠呢?假如苗圆圆……我不敢再想。那真的是想都不是人所想的。
他们又合并了去乔港抓螃蟹,我舍了大海再不敢去,我怕我会被生生弄疯的。
弟弟好不容易才得空一时逃脱张小翠和加盟连锁的爱情怀抱,忙来催问我说:“有没有问到肖荣的电话号码?”
“没有!”其实我根本就没问。
那天晚上 ,牛德仁趁着酒劲,狗急跳墙的公然逼我调钱,说我们兄弟俩的生活费都只是欠着他也不忍心把谁赶到大街上去睡(我几乎懒得理他。他的神话已经彻底破灭,只剩有一具令人厌恶的丑陋僵尸);正好弟弟看见了,问我后只骂他牛德仁想找死。他现在也不怕牛德仁了,因为他发展可观而且还掌握了牛德仁不少见不得人的证据。但弟弟还是坚持要我调钱。如今家里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到底有没有走上正路了,他说他怕我到时调不出钱来一定会埋怨他甚至会因此而恨他一辈子的。他让我在调钱的时候顺便把表弟肖荣的电话号码也套来。已经有不少毕业生“实习”到加盟连锁里来了,他真担心哪晚表弟肖荣就令人欲哭无泪地闪亮登场了。
我本就没什么心思,加之他这久又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正好拖延敷衍了。
弟弟其实也不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便说:“看你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很难受?老兄,真正的关键时刻到了,千万要顶住,等我一上初级就好办了!大不了天天让你去买菜!”
弟弟又说:“看样子胖子家姊妹两已经开始打表哥的主意了。这次我们必须抓紧抢先,我们兄弟俩已经在他家姊妹俩下面永世不得翻身了,再让他们把表哥抢走还怎么做!”
正说时,只见杨文学他们提了行李拥着他那白天刚到的堂哥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牛德仁边走还边抖着又刚摆起来的威风训骂着杨文学堂哥。
表弟过来才告诉我们,原来是杨文学的堂哥听完分享回家后瞅空就跑,他们分几路去追才在开发区围捕了他。
表弟近来有意向我们靠拢,但我们却有些懒得理他这条牛德仁的狗,同时还有些怀疑他这是想搞卧底。可表弟到还真拿出了不少诚意。关于纳日巴和赵兴华不交生活费恐怕已是全家无人不晓(也许正因如此,当纳日巴从旁协助牛德仁威逼我调钱时,我竟然差点伸手就给了平日里还有些畏惧的他两巴掌),可牛德仁占用王志光的手机霸穿王志光的衣服这些事,他不说我们还真不能想象。——老天爷,你想想看牛德仁那副蜕变的德性究竟有多丑陋!
我无法想象,牛德仁会如何对别人讲:“我前不久刚回了一次家……”然而,有一点我却是无比清楚地知道了,那就是他牛德仁来到北海的这两年多,在星天公司加盟连锁总共就得了一个七百元的直销奖和一个三百五十元的初级提成共计一千零五十元人民币整。
牛德仁滑稽丑陋的真面目被揭穿了,自然只有更加的滑稽丑陋,可是表弟却竟然到了现在都还在相信着那每月几千的初级神话。当听我为他算出他两条线到死最多能拿三千五百元的初级工资时,表弟脸都绿了。怎么说呢,真是可笑可怜之极!
但我的心情突然间比任何人都还要沉重了。我想到了古莹,想到了她的骗我。她说她就铺了两条线。两条线,三千五百元,她母亲出什么国呢?何况还旅游!别人再怎么骗我都没关系,可是她怎么能骗我呢?而今的我已经知道并默认了加盟连锁的正确注释就是一个“骗”字,甚至已经接受还学用了,可我就是无法接受她对我的欺骗。她为什么要骗我呢?她怎么能骗我呢?
想一想,当有人衣冠楚楚地在台上洒脱自如地“分享”着他已经赚了几万几十万的所谓的“成功”时,而你却在下面计算出了其实现在的他连一张上卫生间用的手纸都只是在用公款,你是会笑还是会哭!
表弟一过来,我们兄弟俩便不自觉地默契地闭了口。他尽量找些话题,但我们只是听而不闻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弄得他去留难定一时好不尴尬。
表第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鼓足了狠劲说告诉我们一件必须保证不向任何人吐露的事。看他认真的样子,倒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表弟郑重其事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刚刚在小会场里,准高级说昨晚银都有一个中级带新朋友去‘国通’消费促成,新朋友返回会场时在足球场被抢劫,当场杀死了两个,一个还在抢救之中但也只有植物人的希望了!公司已经开除了那名中级直到指导老师的业务资格……”
弟弟一口咬死,脱口喊道:“牛逼宣天!天天死人还做得下去?无非就是怕我们到处走动,想把我们关在屋子里套在加盟连锁中。吓得了谁,吓吓新朋友还差不多!”
表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看了看四周有没有被人听去,申辩似地说:“有些是中级故意搞出来的,但有些的确是真的……”
弟弟嘲笑说:“加盟连锁骗人到是真的。你说一个人在会场里重复了一个月两个月之后还有什么可再重复的呢?坐上两个月矮凳子不烦不消极的那一个肯定是有毛病不正常!可是,不串网不上课不听分享又干什么去呢?浪费经济倒是小事,这么多人出去不吓坏北海人惹出事来才怪呢!所以就只有吓着一点哄着一点骗着一点,好关住你的人关住你的心关住你的思想……”
表弟见自己越说反而是越被动了,只好叫我们上楼。弟弟待要不予理睬,又想到了家里几个正值关键时刻的新朋友,这才一同上楼。
5
刚转进搂,就见杨文学堂哥迎面闯出。我们条件地一侧身让他先过,又见杨文德紧随而来。表弟就问二人要去那。堂哥好像没听见,杨文德好像没听清又好像来不及回答。我们也没太在意。
刚上第一阶楼梯,杨文学几人已迎面赶下来问有没有看见二人。不待我们回答,杨文德已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手中抓着一片被撕破了的衣服,声音颤抖地说:“跑……跑……跑了……”
我们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愣了一愣,猛然回醒,这才忙分成三路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