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烟柳,西城浣溪子。故事依然发生在那烟水如絮的怀音河畔。昔日的垂杨柳,在那个春日,依然摇曳着她优雅的丰姿。清风拂来,拂颤她婀娜的腰,亦把那浓浓的春意、送上那皱起青纹的怀音河面。
而在那怀音河畔的尽头,住着一位名唤湘妃的女子。身姿修长,体态婀娜,素眉凤眼,饶有姿色。她本系西城府尉柳七的歌姬,几经辗转,最后成了驻守西城的琅环锦王的妃子。(琅环锦王,本为锦王梨芸,只因梨芸唇含琅环结而生,故又被成为琅环锦王。梨芸乃当今王君的异母兄弟,只因梨苏与他素有嫌隙。待他登位之后,便革掉梨芸长都史一职,将其贬西城,做了个闲情郡王。)
那梨芸本系花心公子,得了湘妃,固然****沉醉于此。而那湘妃,对柳七本还有几分感恩之心,便一直不从那梨芸。可,湘妃却有一毛病,就是一经心仪的男子挨身,身子便会如水一般柔软异常,心智亦不攻自溃,而那男子亦会被销得魂飞九天。如此一来,两人都仿似入了梦魇,再难自拔。
他醉了,醉在了她如花的容颜上,醉在了她那夜夜柔情里。而她,亦醉了。
可,美梦方好,却也易碎。梨苏身边的近臣郭潇一流,时常在梨苏身边进谗献媚。他们亦听说了湘妃的好处。恰好当时,梨苏与帝后生了嫌隙,时日一久,他岂能忍受床闱清凉。郭潇等人怎会放过如此讨好的机会,便把湘妃的种种都禀与了梨苏。梨苏一听,自是龙颜大悦,正欲宣召入宫侍君,不料郭潇又谗道:“禀过王君,湘妃乃锦王之妃,而且当日,成婚之日,竟以九五之礼娶之,此实为大不敬之罪。”说到此处,梨苏已拍案而起,狂怒道:“好你个梨芸,焉敢如此,藐视于我。”
郭潇道了句“王君息怒”便凑到梨苏耳畔耳语了几句。梨苏便又开怀大笑。(如此喜怒无常,祸国之兆也。)
离霞宫外,湘妃半跪在玉阶上,漠然道:“既然王君只要湘妃一人,何故牵连他人?”
梨苏哈哈大笑,道:“君无戏言,如得湘妃,自然放了他去。”离霞宫绯色床帐下,梨苏数日来的寂寞终于得以排解。第二日,他便下诏赦免锦王无礼之罪。
锦王回到西城,对湘妃的思念一刻不曾止息,抑郁之下,做了一首玉罗闱,差人送到了湘妃的手中。因是,二人约在了王城外山头相会。却不知,二人欢会之际,四面火起,梨苏已然站在了他们面前。梨苏龙颜大怒,当下把梨芸禁入死牢,即日处斩。而湘妃亦被打入清宫。
群臣之中,多为结党营私者,故而为梨芸求情者甚少。怜那梨芸,就此做了刀下亡魂。梨苏本欲诛其全家,无奈朝中舆论,方才作罢,只贬其子梨让为冠衣侯。(正是:衣冠楚楚,翩若禽兽。封其为冠衣侯,实为辱没之意。)
可,梨苏却****怀念湘妃的温情,终于移驾湘妃殿,重续往日柔情。而那湘妃,便时时奏那《玉罗闱》,****侯在君堂前。寂寂香魂,伴着那朱砂鸾帐终老宫阙。
《玉罗闱》——
青灯挑罗床,更君桃叶裳。湘姬让,玉罗荡,殷殷此心肠。
亭水染鸾帐,羞把被浪藏,西京遥,燕子逗,许君春夜长。
许久之后的一个夜里,月光打在湘妃殿的朱漆笼瓦上,闪着熠熠白光。一道道明黄的光,从屋顶的青羽夹层里,隐隐泄了出来。此夜的湘妃殿,除了那几星明光之外,便是死一般的静。
夜已深了,连那湘妃殿仅有的几线光都逐渐昏暗了起来。月光依旧,温润似水,静如无物。却突然有一队身着银白软甲的卫士,踏破了它的宁静。银甲卫兵一字排开,站立于湘妃殿外的汉白玉回廊上。一个身着金黄长铠的男人,站在两排银甲卫兵中间。月光打过他的侧脸,把他无形的傲气与怒意衬得分明。
自从那日,玉皇后在他面前说:“梨君要为臣妾做主啊,湘妃仗着梨君的恩宠,根本不把这后宫规矩放在眼里。岂料臣妾数番提醒,湘妃非但不理,还放出话说,这帝国几千王土,总有一日都归于她的囊中。还说……还说要把臣妾赶出这王城……”梨苏便没来过这座湘妃殿。如今,他又来到这湘妃殿门前。
玉皇后在贤妃殿上说的那句话再一次清新回响在他的耳畔:“姐姐刚刚看见湘妃的贴身侍女,悄悄从宫外买了一个身披金黄鸾绸的泥人和许多银针,行巫蛊之咒,只怕是心有不轨,贤妃妹妹,这件事要怎么给梨君说呢。梨君待她如此恩遇!”此语正好被来探问贤妃的梨苏听在心里。梨苏只道真有其事,殊不知此乃玉皇后有意为之。
想到这里,梨苏不由闭上了眼,他不信,不信她真会那样做:“纵然怨我,何至于此?”可是,他却在湘妃的床闱下,找到了身披金銮王袍的泥人。梨苏一气之下,竟不顾湘妃已孕有一子,把湘妃禁入了别宫。
清风帐,玉罗床。虽然湘妃被禁,玉皇后仍不死心,竟命亲信悄悄给湘妃的冷殿里点了毒香。毒香浸入体内,胎内孩儿自然难保。失子之痛,湘妃又何能承受得住,便挂了一尺白绫,与那未出世的孩儿一同身赴黄泉。纵是如此,玉皇后依然不肯罢休,竟命人放火烧那别宫。许是天佑湘妃母子,天降大雨,湘妃亦在大雨之中,迷蒙之中被卷入了别宫后的那条小河中,顺着河流飘出了这巍巍深宫。
顺着那一江春水,她缓缓东去。她离开的那一日,王城少女正在欢庆上巳佳节,而她,便只有那个寂寞而略泛潮红的朱砂结陪她,陪她度过那翼水的彻骨寒意。而她的美好,便只有寄托在那遥远的梦里。梦里朱砂,几番美来几分苦。
《朱砂曲》:梦里红颜醉,一朝欢,他年谁相伴。菱花挽,潇水畔,弄颜素衣染。梨花断,何相见,一曲朱砂指尖乱。
她的梦里,碧水长天,迢迢风烟之下,藏着歌中人那张喜忧俱参的脸,风尘过尽,她的脸上,赫然挂着一滴朱砂泪。
只是多年以后,谁还记得那个故事里的湘妃,谁还记得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或许就算是夜离,又怎么知道,自己身边那个淡雅如菊的女人,那个她一直尊重着的妈妈,就是那个故事里消磨了容颜的女子,湘妃。
夜离又怎么知道,她眼中已然淡漠世事的妈妈,其实一直都在设想着一次庞大的复仇计划。
因为,有些债沾满了鲜血,本就应该用鲜血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