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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包的1000元到底没给我,这小子当天没有拿到钱——交通局不可能当时就给钱,等到老包拿到钱的时候,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了简单几句感谢话——说多了我也不愿意听,他没有提律师费,而是邀请我吃饭,我没时间,于是又过了几天,他打电话说要给我买个公文包,名牌的,非常不错。我问是什么牌子,他说他也不知道,他一个哥们代理这个牌子,样式他看了,十分不错,我不置可否,但是老包后面一句话,让我彻底拒绝了他的盛情。他说这个包手感不错,是二层皮的。
老苏他们知道这个官司的结果,也都感觉不错,他们和政府打过不少官司,知道难度有多大,对于多要出的2000元赔偿,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钱极有可能是蒋队长为了保住自己这个有油水的职位,个人掏的腰包,交通局领导是不会轻易动用国库,损害国家利益为他买单的。
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种钓鱼的伎俩还会继续被他们使用,但是按照进化论的观点,想再找电话记录上的漏洞可能性肯定小了不少,当然国内其他地区那些经过充分培训的执法人员或许还那么大意,他们懂得官官相护的规则,所以想钻空子占小便宜的人别铤而走险了,即使想学习雷锋的话,也轻易别剁自己的手指头。
老包的事情结束没多久,我另一个发小高旭伟又来找我了,这小子目前混在IT界,叱咤风云赔本好多年了,但还是有不少亲朋好友前仆后继地给他投资,这都拜托他巧舌如簧,加上有个好脾气,怎么说都不生气,天天笑嘻嘻,我们周围熟悉他的同学都骂他缺德带冒烟,而他依然故我,心态很好,反正赔的不是他自己的钱。
这小子从一个我们东北本地重点中学语文老师那里买个房子,可是交了八万元定金后,人家不卖了。怎么说人家都不干,比他还会说大道理,把他整得彻底没辙,所以找我帮忙来了。
对于同学找我代理案件,我一直比较头疼,收费吧,他说你世故不近人情不江湖,不收费吧——凭什么啊?我提供的劳务可以换来对等的友情吗?
肯定不对等,我帮助他一次,按照正常律师收费,打无数个折扣后,至少还要花1000元车马辛苦费呢,可是他能做什么?充其量请我吃几次饭,然后他爹死我给拿500元,我爹死他咬牙切齿最多也就还个600元。
这就是现实,这些家伙总按照站大岗力工的价值衡量我们的付出。
我没有惯着高旭伟,别看我们一起光着屁股长大,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在一个战壕里替我放哨站岗,但是我依旧不客气地要求道:“准备一万元。”
“这么多,扯淡。”高旭伟一撇嘴。
“不多,你这房子价值20多万,收你一万多吗?”
“咱们可是哥们。”高旭伟嬉皮笑脸。
“这年头不是时兴哥们坑哥们吗?”我铁面无私,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小子这几年祸害不少钱,都是我们同学被他天花乱坠的项目蛊惑得眼睛冒蓝光,而心甘情愿出的血。
“少点,少点。”高旭伟乞求道,但是我不为所动。这个时候刘铁峰律师进屋子了,他大咧咧地拿我的茶叶泡茶,听到高旭伟磨叽,于是再次老不正经地笑着瞎掺和:“主任兄弟啊,挣多少是多啊,如果嫌少,我帮助你代理啊。”
我眉头一皱,我们所里谈案件的时候,大家都讨厌他插嘴,没有不坏事的,这个刘律师一把胡子,一脸横肉,一瞪眼珠子仿佛梁山黑旋风,但是就这尊容还总冒充90后的小顽皮。别的律师给当事人解答咨询时,他总自以为是地插嘴纠正,补充,你如果说他,他振振有词说是为了对当事人负责,好像他自己多为人民鞠躬尽瘁似的,这个玩意1992年左右考取的律师资格,那几年考律师就跟上市场买白菜似的,傻子准备几天都能过去,目前中国律师界的栋梁大部分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家伙。
老苏在背后精确地嘀咕道,他——律师的职业道德或许有,但是做人的基本准则无。
“你看,刘律师都这么说了,你是不是?”高旭伟见缝插针及时献媚。
我坚决地摇头,换了别的人说情我或许给面子,老刘就免了。
“他不代理,我代理。”刘律师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臊,或许真的是生活有压力,家里好久没有闻到肉腥了。
高旭伟总来我这里,当然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所以微笑着拒绝,等待我的回应。
“你找刘律师吧,他便宜。”我一语双关。
“不了,刘律师太优秀,我还是找你打折吧。”
“我给你打折。”老刘眉飞色舞地承诺道,“他收1000,我收500,他收5000,我收2500。”
我没有太生气,刘律师虽然无耻,但是这里面也有他自认为的玩笑在其中,每个人的幽默指数不一样,我不能强求火星人和我一个档次。
“差不多行了。”高旭伟假装很生气的样子,“就3000,多了一分钱没有,你要是再不接,咱们就断交。”
“行,3000元我接。”我皮笑肉不笑,“刘律师,我接之后,你负责代理怎么样?”
“给我多少钱?”刘律师不看高旭伟哭笑不得的嘴脸,一本正经地问。
“给你一半,相当于6个250。”我这个侮辱性的语句在老刘那里根本起不到共鸣,这个人的思维不能用正常标准衡量,他笑呵呵地欣然表示接受。高旭伟一看着急了:“别整没用的,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不能侮辱刘律师。人家刘律师能代理这种小案件吗?你老实儿代理得了,再跟我整事,我找你老婆告状去。”
“告状好啊!”刘律师继续嘻嘻哈哈地揭发,“我们主任攒了不少私房钱,外面一定有小的。”
“告状?”我没有搭理老刘,而是斜着眼看高旭伟,骂道,“你他妈的打小就总爱出卖我,去吧,告状去吧,不告你就是我孙子。”
“我告状你总欺负我。”高旭伟假装很委屈的样子收回了自己的威胁,他和我老婆以前是一个单位同事,在我和我老婆没有认识之前,就已经通过高旭伟互相久仰了,所以他总跟我冒充半个娘家大舅子。
“我就收你这么多了,或者直接免费代理人家语文老师和你打官司,你看着办吧。”我实际不是那么见钱眼开、趁火打劫的人,而就是想逗逗高旭伟,这个小子你给他出多大难题,他都能微笑承受,这种心理素质的人不祸国殃民天理都不容。
“我没有那多钱,再说传出去多不好听啊,咱们关系这样,你收别人五千,收我一万。”高旭伟使出了杀手锏。
“我不在乎,外面江湖上怎么说我,我没时间搭理,反正哥只是一个传说。”
高旭伟一听眯缝着小眼睛笑了:“知道你是一个传说,我这么多年唯一崇拜的就是你。”
“你崇拜我?”我不以为然,“每个被你骗的人是不是都是这福利待遇?”
“哪能啊?”高旭伟不慌不忙地继续挤眉弄眼,“他们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我能至于混到现在这么悲惨的地步吗?”
他说的是实话,那些跟他投资项目的人,每次都是心甘情愿地退出合伙项目的,当初不经意地听到高总天花乱坠的项目,觉得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因此慷慨解囊,将钱投资到这个可能风光,可能落魄的项目中去——高总的项目一般投资都不大,几万元足矣,你要是投资多了,他跟你急,坚决不允许,怕风险太大,坑了朋友。
一般经过三个月,最长不到一年的运作,高总伟大的计划都会夭折,于是就需要更换项目,但是投资人在这种长期不见效益的情况下,已经不相信他另一个更加充满前途的伟大计划了,所以不可能追加投资,反正损失也不是很大,多少圆了自己下海弄潮的梦,因此只好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主动撤退。老高在这种时候一般还沉痛地强力挽留,委婉地表示将来自己发达了,一定——这个一定后面往往没有实际内容,都是一段强劲用力的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投资人自己回味去吧。
高总这10多年光我知道的项目就不少20多个,从最早的十台电脑的小网吧(没有坚持到今天,动辄一二百台机器的大网吧天天爆满),到什么结婚摄像(固守到今天也是一个大的婚庆公司了),最后学习别人玩互联网,代理了国内不少二手网站,赔本赔得很风光,一整就全国范围内学习,目前——目前做什么,我已经无心过问,只希望这家伙能坚持住一个项目做到底,另外检讨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和道德模式,然后估计也不至于为了一万元律师费跟我扯淡了。
2
高旭伟到底只给了我5000元钱跑腿费,我一看折磨得也差不多了,就假装很勉强地接受了。
我看了合同,因为是经过房产中介介绍的,所以内容相对比较完备,起诉之后那几乎是一打一个准,所以连起诉都没有起诉,直接打电话给那个姓张的灵魂工程师,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接不战自胜。可惜我想错了,这个张老师别看是个女人——老女人,但是在虚伪和脸皮厚上,一点也不比高逊色。既然通过律师了,人家也不兜圈子,直接告诉我,这个房子不能卖了,不是她不想卖,而是他儿子不允许卖。至于为什么?大家听一下她的解释。
“律师同志,你好,我是受党教育多年的优秀老师,我说话从来都实事求是,这个房子我既然卖给小高,肯定是诚心诚意,但是你也知道,我爱人去世得早,现在我儿子听说我卖房子了,很伤心,跟我说:‘妈妈啊,妈妈,这个房子不能卖,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你卖了之后,我还拿什么怀念爸爸啊’。”
“那你当时卖的时候没有和你孩子协商啊?”我有些感动,强忍住泪水,这么好的孩子现在上哪里找去啊!
“没有,因为当时我们想在教师花园买一个房子,我手头钱不够,所以才想出售这个房子,孩子现在才知道。”
我一听——这不是明显的过河拆桥嘛!你钱不够,收了别人的钱,周转过来之后,房价上涨,你后悔了,才处心积虑找一堆理由反悔啊!
但是我没有过分谴责她,还是比较委婉地劝说:“张老师,人家小高也诚心买房子,你拿孩子当借口好像不太好。”
“不是拿孩子当借口,我确实有难处,律师同志,我当时也被中介骗了,我签订合同的时候,他们根本也没有让我细看合同,而且我也说如果我孩子不同意的话,我可以把钱退给小高,小高和中介都是同意的啊!”
听着这个灵魂工程师栩栩如生的陈述,某一刻我真的相信她是受害者了,因为我那个可爱的同学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但是后来一想,不可能,高旭伟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冒这么大的风险,现在市场上卖房子的人那么多,他们这个房子价钱在当时也很公道——面积70平方米,价值23万(现在涨到26万了,所以我理解张老师为什么铤而走险)。
“那你要是解除合同,准备支付多少违约金?”我不想强人所难,继续和她纠缠,所以准备擅自走第二套方案。
“我可以把钱如数退还给小高。”张老师的回答很讲究,没有说高旭伟违约就不错了。
“不可能,钱都给你快半年了,能这么简单吗?”我觉得这个老师真的有点不着调。
“律师,你别看我只是语文老师,但是我也懂法律,这样吧,我可以按照银行存款活期利息给小高,我不会占他任何便宜的。”
我一听差点吐了,“活期”而且还是“存款利息”,这个老师够慷慨的,换了我怎么也得说“死期”“贷款利息”啊。这个买卖合同约定违约金是六万,高旭伟可以接受这个条件,虽然很不情愿,因为现在这个位置可以说是绝对的一类地段,升值空间很大。
“那违约金不给了吗?”我有些鄙视这个老师了。
“律师同志。”张老师开始妥协,“我觉得小高这个人非常不错,我觉得我们通过这件事,虽然有纠纷,但是把纠纷化解之后,我们应该成为朋友,我也有不少学生当律师,我非常喜欢律师这个职业,你可以跟小高说,如果他孩子将来想上重点中学,我可以直接把他孩子整进来。”
我一听笑了,高旭伟孩子才3岁,等孩子上高中的时候,这个灵魂工程师是否在人间还真不好说呢。张老师一看我没有表态,于是继续做我思想工作:“我去年——哦,不,好像是前年,我卖过一次房子,后来也是因为孩子不同意,没有卖成,当时那个买房子的人非常通情达理,对我说:‘张老师啊,我理解你的苦衷,没关系,我不能因为房子这点事情,影响你们的家庭和谐。’后来我主动把他孩子调到我们中学来上学,他非常感激我,我们现在关系非常不错,经常走动。”
“什么——你前年还卖过一次房子?”我觉得太匪夷所思了,看来这个老师是违约专业户啊!他孩子也够辛苦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担任消防队员,真是个好孩子。
“是啊,但是你看人家多明事理啊?”张老师对此丝毫没有愧疚,觉得非常天经地义。
“张老师,上学的事情就免了,我看还是说说合同的事情吧。”
“你们如果有其他人的孩子想来我们学校,我也可以帮忙。”张老师打断我的话,继续游说。在她眼里,不花钱,不考试进他们学校,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很讲究的赔偿方式——我为我们国家有这样的老师而悲哀!为此我坚决拒绝。
“那——律师同志。”张老师语气比较无奈,“你看我这么个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当初被中介骗了,这个后果本身就不应该由我来承担,小高确实无辜,但是损失也不大,我们将来会有很多机会接触,所以你去做做小高的工作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也有不少学生在公检法。”
我真佩服她——居然想利用其教育人的特长,准备策反我,真是人才啊!但是我是什么人,能轻易被她所动吗?而且这种一点是非观都不具备的人,将来打起交道来顾左右而言他,声东击西能累死你。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事,律师同志,你考虑一下,然后欢迎随时到我这里来做客,好不好?”
我一看都这样了,也别耽误别人了,因此告辞挂了电话。我今天真是遇到极品了,这个老师和高旭伟有很多地方可以媲美,完全可以用伯仲之间来形容,但是正义就是正义,违约就是违约,她的那些客观理由糊弄高中生可以,稍微具备一点是非分辨能力的人,都不会被她所说的内容感动流泪,虽然电话那边的她说得非常煽情。
我叹了口气,真为我们国家的未来担心啊,我把电话里的磁带拿出来——我真不想拿它当证据,多好的一个母亲啊!
可惜我却要伤害你……
3
这个案子起诉了,我就等着开庭的时候张老师如何乞求我同意过户,但是尽量少要违约金时的嘴脸,很多当事人不到最后关头,永远铁嘴钢牙,死不认输。
在这里有几个简单的小法律知识跟大家讲解一下,免得一些假装内行的人挑我专业性的毛病,非得说我是律师界的赝品,那就比窦娥还窦娥了。
第一,合同里高旭伟缴纳了八万元的定金,但是我起诉的时候不是要求双倍赔偿定金,而是要求张老师支付违约金。原因在于,如果要求支付双倍违约金,那么合同就解除,如果真给高旭伟双倍返还定金,他当然也可以找回房价上涨导致的损失,可是关键有第二点。
第二,我国法律规定,定金不能超过主合同标的的20%,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卖价二十三万,定金最多保护四万六,高旭伟多交的钱不是定金性质,不可能双倍返还。这样定金四万六和违约金六万相比,当然应当选择违约金。而选择违约金,还可以继续履行主合同。
房产中介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之所以定金超过法定标准,估计一是疏忽,二可能想起到威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