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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北侠本纪

北侠姓郭,名靖,祖郭盛,青州人氏,与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乡里,无人可当。州郡张叔夜破之,灭族,唯一子逃遁。后宋南渡,郭氏不得赦,遂居伪齐,常叹恨曰:‘世有报国之心,奈何待罪无赦,吾门终世代左衽矣!‘值稼轩北伐,郭啸天举山东义士相应,事败南下,重依宋室,郭家脱罪。啸天遂依稼轩左右,多立功勋,后值倾覆,军中有杨铁心者,与之为友,同隐临安左近牛家村,躬耕不仕。妻村女李萍,梦大鹏冻乏,乃怀抱暖之,醒而得孕。铁心妻包惜弱亦孕,约以婚姻。

时大侠丘处机,杀金兵过牛家村,啸天、铁心以酒相待,由是生祸。金贼完颜洪烈贪包氏之色,使临安将佐段天德加兵,围郭杨两家并杀之。啸天遂陨,官兵气盛,处机回救,击破走之。天德乃禽萍,仓惶北顾,于路失散,萍夜走失途,入蒙古地界,路逢盗贼。萍以其必死,流涕曰:‘夫君一世,教以忠义,今不能传郭氏血脉,何谓人妻?‘言毕,风雪大起,辉映十里,盗贼惊散,萍晕厥,醒已生靖,遂居北地为牧。

靖三岁方立,五岁方言,萍所传语,靖记者不过十一。尽授啸天平生五常,靖学忠义礼信,唯智不能达。萍常悲曰:‘以汝大鹏转世,必非常儿,可复家仇,何钝至此,非冻毙失神耶?‘靖不能解,但答曰:‘大鹏既冻,已亚鹏也,岂能复如?‘

年八岁,牧羊山间。逢军阵,铁木真为哲别所射,举部逐之。靖藏哲别,虽鞭鞑杖责,不知应对。哲别助之,铁木真怜其刚烈,俱活。靖乃师从哲别,习弓走马,射猎行军,哲别常赞其妙。

江南七怪与处机约赌,各救啸天、铁心子,嘉兴比武,议定胜负,故寻漠北,终得靖于童子间。七怪皆叹曰:‘虽得此儿,愚鲁至斯,犹不得为甚!‘更叹曰:‘但惜通神武艺,随此徒尽入尘土矣!‘因前诺,勉强纳之。

深山授艺,夜逢黑风双煞,皆东邪门人也。七怪不能拒,张阿生卒,陈玄风擒靖,问曰:‘尔辈何人,敢来扰扰?‘靖默然无应,玄风故怜童子,乃纳怀中,击七怪。靖忽拔刀刺之,玄风立死,其妻梅超风远遁,六怪脱难,以为天意,但恨阿生辞世,靖既愚人,他人武艺,不可学也。

约八年,六怪旦夕授艺,靖皆不解,归怨不得其徒。全真掌教马钰踏北观之,惊曰:‘天降麟儿,凡俗无及,惜不得其师也!‘乃密传靖奇术,两年中,靖艺过人,趋驰起落,更胜诸师,射白雕,降天马,名闻大漠。铁木真与王罕、札木合战,不利,结山为营,长枪据守。桑昆遣子都史将万众困于土山,四面围绝,铁木真所部皆惧,靖纵天马,直冲敌阵,如波开浪裂,一战擒都史而回,解铁木真之围,赐金刀,封驸马,许女华筝。靖貌若茫然,不知所措,人皆笑之。

会嘉兴约至,萍复念啸天之仇,靖遂整装南归。未至嘉兴,先与完颜康战于中都,艺虽不及,处机奇其敦厚,甘愿伏输。七怪大喜,抚额为庆。处机笑而辞去。时宋为金虏屡败求和,纳表称臣。使完颜康入境,肆意行事,宋廷皆纵之。康喜得志,靖大怒:‘康与吾,虽居异邦,乃不得已,皆宋人也,何欺父母之乡!‘遂往搦战。靖昔于张家口,曾逢一丐,嘻嘻不若常人。靖奇之,又怜孤穷,喂饭解衣,又赠天马。后知丐东邪之女,桃花岛黄蓉是也,遂结知交。蓉使计,以美食为诱,结北丐为师。北丐初逢郭靖,叹曰:‘似此子之愚,世间罕及者!‘蓉不乐,绝其食。北丐乃重观靖数番,深与问答,复叹曰:‘貌虽愚,而心不可测,诚当世之伟器,命世之英才也!‘改颜重之,尽传十八掌。故靖只出半力,大败康等。

遇段天德,靖擒之。康故知身世,乃依前盟,兄事靖,而心若有失,故辞怅然而去。靖遇东邪,以刚直见罪,约桃花岛之盟。东邪许之。或曰:‘诚信诺盟,为正道所设,君何迂此,拘邪魔外道之约耶?‘靖慨然曰:‘岂有大丈夫言而无信者?‘乃佯言遣退诸师,孤身赴岛应约。有周伯通者,全真教高人也,被困桃花岛十有五年,忽逢郭靖,大异曰:‘师兄去后,江湖无人。能继其业而彰其德者,岂在君耶?‘乃结忘年之交,靖虽知礼,亦颇通达,乃约为兄弟,学其空明拳、九阴真经妙术。

西毒为儿克求亲桃花岛。东邪才高六斗,诗成八步,诸子百家,无一不览,自诩魏晋,本不拘礼法,尝为门当户对之论杀人者数十。因溺蓉,鄙靖寒士,不能纳之,欲许西毒。蓉抵死不从。北丐跨海而至,代靖求亲。靖仗真经,承天佑,文武曲艺,大破克者三番。东邪暗曰:‘此子莫扮猪吃虎、装疯卖傻,实则一代奸雄,曹操、王猛之辈?‘多言以试,不能知靖明暗,心忌怒遣之。

靖、蓉复出。西毒擒靖,迫写九阴真经。靖允之,数改重字,西毒不疑纳之。完颜洪烈督众,西毒助之,共入宋宫。靖大怒:‘皇宫内院,尔等肆意纵横,岂以吾上国无人?‘奋力阻之,力拒西毒。完颜康自旁暗袭,重伤。蓉七日七夜相伴,靖复得活,蓉之力也。观全真奇阵,靖立悟,武艺遂登堂入室,成其羽翼。

拖雷、华筝南下联宋取金,因逢郭靖,各述旧情。蓉知靖驸马,怒而逼之。靖曰:‘昔茫然而应,非吾本意,今岂舍蓉乎?‘东邪本欲杀靖,闻言立止。拖雷怒曰:‘成吉思汗之子,非求人垂怜者!金兰之诺,义不可背,且送伯母南归,容断其义!‘靖遂曰:‘拖雷是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信义为本。今三思华筝之诺,重若丘山,返念蓉儿之情,深如沧海,去之不易,留之实难,夫人虽有轻重,事亦有先后,以此论之,当返蒙古。‘蓉叹曰:‘丈夫之心,妾不容阻。君既纳他人,徒以妾为念,妾亦当许他人,而心唯念君。‘蓉出此言,举世皆惊,苍天亦震,传至后世,史官多责其言无妇道之至。

靖片言解两家之怨,携蓉游洞庭。蓉得主丐帮,郭靖多力焉。入猴爪山,获《武穆遗书》,蓉伤,靖负之,千里求医,逢南帝而愈。观其一阳指法,靖武艺复进。谐蓉战裘千仞于沅江,大破之。千仞者,不让五绝,一战而败,靖遂扬名。

返桃花岛,丧五怪。或死九阴爪手,或死蓉母墓中。墓门未闭,状若五怪误入其中,东邪怒而杀之。靖遂大怒,决绝而去,急寻东邪,愤而不问,击之不利,全真六子助阵,东邪难当,西毒惮靖助之。完颜洪烈遣军三万围嘉兴,靖等皆退。

时杀五怪真凶西毒,为蓉计诱,而身陷之。靖大悔,万里相寻不获。直归蒙古,铁木真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不睦内斗。靖引亲兵组阵击之,擒二子,封万夫长。领军西征花剌子模,两擒西毒,以蓉为念,暂缓师仇,故去之。靖所向皆克,唯麻罕城未下,深沟高垒拒之。靖察情色,知蓉隐军中,遂佯推军令,蓉不得已见之。共商计策,登山降伞,靖先登踏城,诸军皆入,靖擒完颜洪烈,剐心断首祭父。铁木真屠城,靖以死谏之,易功方遂。

铁木真混一北疆,擒灭金虏,进欲攻宋。靖欲亡,事败母子皆擒。铁木真挟萍令靖,萍呼靖,笑曰:‘有子成人,天下无匹,全父平生忠义,死复何恨?汝欲念我而背家国,岂有辛苦二十年,养子为不忠不义之徒乎?‘言毕自刭。靖大悲,负母而奔。铁木真将十万兵围之。靖荡出重围,为哲别引本部追截。靖受死,诸军皆曰:‘将军义重,谁不景仰?愿受军杖,恭送将军南归。‘靖涕泣而去。

时华山论剑,靖、蓉谐往。西毒艺盖诸人,蓉计退之。靖争东邪、北丐,皆平。后铁木真遣三路军伐宋,军至襄阳。靖、蓉往拒,恨无兵权,故当道献牛羊****,虏众疑而缓进。靖、蓉遂入襄阳,力伏诸将,得授团练使,督军相应。拖雷不能克,止四面围之。靖、蓉欲刺拖雷,忽逢使者,闻铁木真有相召之意。拖雷遂退。靖往蒙古。铁木真问曰:‘吾纵横寰宇,举世无敌,疆土万里,冠绝古今,可为英雄否?‘靖慨然曰:‘聪明灵俊为英,夺时明势为雄。公杀人千万,溅血万年,生揽天地,死固一坟,何英雄之有?‘铁木真大叫而卒。至此虏众星散经年。靖、蓉乃退桃花岛,不问世事。

时金虏已没,宋乏大将,数征靖。靖皆不应。或曰:‘祖上获罪,屡以报国为念,何辞为?‘对曰:‘昏君在朝,奸臣当道,靖虽不肖,安肯为用?‘直忽必烈下襄阳,靖往大胜关,发青竹令,传檄天下曰:‘靖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北虏凶逆,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襄阳逢危,宋室遭难,靖誓集江湖义士,扫清华夏,荡定汹汹,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人复曰:‘何前踞后恭之至也?‘靖慨然曰:‘非为保境,实欲安民也。靖自发蒙以来,举国资我学艺,何敢惜此身而忘天下也?‘言至流涕。

时州郡响应,聚义数千,皆异人也,共推靖武林盟主。靖年未四十,力辞之焉,使师北丐遥领。时丐已薨,靖方居之,其孝如此。忽必烈遣金轮法王等击,为杨过所破。靖遂赴襄阳,四方投者不绝。靖、蓉遂与忽必烈战,大破之。翌日再攻,靖射其帅旗,诸军皆惊。

忽必烈暂退,屯襄阳北。靖门人争功,纷涌欲刺忽必烈于营中,故为所擒。忽必烈乃书邀靖见,暗伏甲士。靖欲出,诸将曰:‘奈何惜顽石而移泰山?‘靖曰:‘彼虽可死,岂有不爱其亲者,而能达爱于人?‘遂与杨过,双骑赴会。

忽必烈者,拖雷之子也。既与靖会,佯纵诸人。靖得门人,叱曰:‘大丈夫不着力建功,何得胡为?‘门人惭而退。忽必烈笑曰:‘想叔父高义,吾故知剑客定非叔父所遣!‘靖正颜曰:‘不然。人曰:大义灭亲。昔守襄阳,欲刺拖雷,非大汗之命,几坏金兰之义。即今虽敌国之交,夫为公事,不敢以私情为重也。‘忽必烈强笑曰:‘然。则何言胡为?‘靖曰:‘轻身妄动,事败而备,吾他日欲遣剑客,亦难成矣!‘忽必烈汗流浃背,不知所对。时人皆传靖鲁钝,不擅口舌,忽必烈故以言难之,反为所难,人皆以为忽必烈不能言辞。

靖于剑拔弩张阵中,酒过三巡,答礼告退。伏兵皆出,阻住南路。靖佯南归,而实投北。忽必烈命金轮法王等诸勇士合围,拦挡不住,靖径归襄阳。时杨过与虏暗通,佯伤,靖返救,终为所困,重伤胸腹。过倒戈助靖得脱。

靖返襄阳,诈言伤重而死,令军士举哀,各军南退。忽必烈大喜,不及整备,轻军往攻,靖使杨过诱金轮法王离城,伏黄蓉在左、王坚在右,朱子柳、鲁有脚自南门出,迂回断忽必烈归路。举火为号,四面合围,车夫挑卒,无不踊跃,斩首数万,忽必烈乃退。

后十六年,虏数攻襄阳,靖、蓉每破之,虏众曰:‘军中有一郭,闻之皆胆落。军中有一黄,吾等命不长。‘虏首蒙哥遂转道取川,所向皆克。唯钓鱼城苦守。靖别遣王坚往钓鱼城助守。蒙哥使十万众围之,余军尽平两川,收大理,合围襄阳,而自出南阳,众四十万,枪炮火yao俱备,誓一战平南。樊城失守,靖、蓉退襄阳。往朝廷告急,上问巫师,答曰:‘襄阳专克鞑子,无忧也。守将图功,故推事急。‘上大悦,竟不问。

靖再传青竹令,江湖义士,尽聚襄阳。使耶律齐往诱,部将武敦儒、武修文伏兵,破虏先锋,斩首千余。朱子柳往断虏粮道,不利而还,杨过别督壮士七百,突袭南阳,焚虏粮草火yao。蒙哥怒,大众至,锦幔遮天,营帐遍野。别遣金轮法王擒靖次女襄,筑台城外,举火挟靖出降。金轮法王曰:‘郭公昔言,岂有不爱其亲者,而能达爱于人?今言犹在耳,君岂忘耶?‘

靖心如刀割,而面若无忧,对曰:‘靖以有为,岂得轻出?尔辈小人,敢以弓马与靖者,岂得虏女相挟?‘虏众闻之皆愧。靖遂遣东邪布‘二十八宿大阵‘击之。虏众大溃。蒙哥先掘地道于外,伏兵皆出,两军交战极厉。金轮法王大怒焚台,为杨过所败。襄解难,襄阳振奋,驰骋相攻,矢石愈急。靖使杨过、耶律齐为先登,摧锋破敌,斩蒙哥,走忽必烈,襄阳围解。上不知功,以巫师灵验,重赏赐爵。

华山三度论剑,公推靖曰‘北侠‘,更无异议。再返襄阳,十有三载,上不发援兵,不加犒赏。靖聚民兵自守之。忽必烈居汗位,三下襄阳,告诸将曰:‘郭靖虽老,不可当也,汝等皆察之!‘乃围襄阳十重。外无援兵,内无积粟,靖、蓉知不可守,乃铸屠龙刀、倚天剑,分藏复国奇术。苦撑数月,城破,存活不过数千。靖、蓉从者二十八骑,驻景山,靖曰:‘吾自束发以来,至今百战,未有一败。今既覆灭,举国无存。然凡我汉人,皆以光复河山为任。虽遭穷,吾愿入围,必斩大将,揽帅旗而还,以证北虏虽一时得志,终非大汉之敌也。‘遂与蓉各统十四骑,使蓉先下,虏大众合围,靖遂大呼,冲突驱驰,夺忽必烈帅旗,斩将五十员,投隆中,从者十二骑,伤一人。靖负伤百处,顾曰:‘若何?‘答曰:‘如所言,虏终非汉敌也。‘

时蓉已没,靖曰:‘为人民不能保国,为人师不能传徒,为人子不能佑母,为人夫不能护妻,呜呼,靖何人也?‘故望北,烽烟飘荡,野老哭浓,靖更曰:‘君不知民苦,臣不知国危。吾不能见汉室重兴,悠悠苍天,曷此其极!‘遂坐卧龙岗而逝。靖友朱子柳、子破虏、长女芙、婿耶律齐、徒武敦儒、武修文皆陨王事。忽必烈屠襄阳,全师南渡,宋亡。王坚自尽,钓鱼城降贼。

初,神雕大侠杨过自幼失教,寡德无礼,屡图靖,而靖推心置腹,义贯始终,过遂改之,得成大器。蓉故惭曰:‘吾自诩聪明,论以德服人,不及靖万一也。‘

明高祖张讳无忌继承屠龙刀,驱逐鞑虏,光复河山,追念郭靖之功,诏曰:‘靖以命世之才,补缀乾坤,斡旋天地,遗惠生灵,万家生佛,虽张巡、岳飞,所不及也,论其侠烈,则朱亥、郭解所不如也,故曰北侠,光照当今,宜追赠襄阳王。谥法曰,克定祸乱曰武,布德执义曰穆,谥靖武穆王,建庙襄阳,永享祭祀。‘

评曰:郭靖称万人之敌,有拔山之勇,惜时势已倾,人力有穷,故而取败。千古传其无智,而无智之人,以勤补之,以德彰之,胜智者多矣!且曰靖愚者,唯七怪也,使东邪则忌、西毒则惮、北丐则重、南帝则敬,何言非智者欤?自靖后,于斯不得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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