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赵大嚷嚷和翠花婶一人骑一匹马向小腾格里沙漠的深处跑去。
翠花婶的马鞍子上搭着厚厚的褥套,对于不常骑马的人,要是只有空马鞍子,在马上颠簸时容易铲腚。孙大裤裆一直把他们送出村外,看着都上了马,才回家。赵大嚷嚷骑的仍是他的大红辕马,这马他使常了,马通人气,他在马身上用什么力使什么劲或者身体向哪边倾斜马都知道是跑是走还是停。
我前面说过,小腾格里沙漠被西辽河劈开成两半,南面一半北面一半,赵大嚷嚷他们走的是南面这一半。这一半沙漠的沙丘没有北面那一半的沙丘陡峭,沙漠的坑子也大些,通向沙漠外的道虽然不十分清楚但隐隐约约地还能寻得到。整个大漠都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声野兽的嚎叫和一声鸟鸣,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却看不见灌木丛和沙地草的绿色,满眼是光溜溜的沙坨子。除了极窄的沙岗子上的小道外,两个人几乎是并辔而行。翠花婶格外高兴,口里低声哼着,“……西辽河水呀长又长,石门山下有位美丽的姑娘。姑娘的夫婿实在是好哇,骑着白马挎双枪。……”翠花婶轻轻地用手拍一下她骑的白马的屁股,让白马和赵大嚷嚷骑的红辕马跑齐,在马上扭着脸说:“看把你急的,眼瞅着你脸瘦了一圈儿。”赵大嚷嚷说:“这个主任真不是人干的活,你说我打干上有一天消停过没?要知道这样,我还真不如侍弄我那四匹马一挂车。”翠花婶笑着说:“美的你,你要不当主任,哪有那么多人热乎你。”赵大嚷嚷说:“也就是你热乎我,别人谁还热乎我?”翠花婶说:“吴凤凤那小浪蹄子、你们西院杨三结巴老婆就热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完后又“卟哧”一声笑了,说了句,“她们要敢,我把老蔫大轱辘车的绞椎给她们砸进去,让她们再浪。”赵大嚷嚷也笑着说:“就你整天胡思乱想的。”
两个人说着笑着信马由缰地跑着。
只见光秃秃的沙丘一会儿闪过一个,一会儿越过一个,路边只看到一棵老沙榆树,圆圆的树冠伞一样的绿绿地张在那里,在漫漫的荒漠中倒显得非常亮眼。老榆树灰色的褶皱的树皮中间已被磨光,大概是一些过路人在树下歇脚时拴牲口的缰绳磨的。
这棵老榆树孤零零地站立在路旁让人看了感到一种亲切。
两个人骑马又跑了一程,在一个叫治沙站的地方,歇歇马,让马吃了点儿料,人也吃了点儿干粮喝点儿水。治沙站只有三间土坯房,有两个人在那里看着沙漠,这个治沙站本来归辽河县林业局管,后来又下放给漠北人民公社,说是治沙站实际上沙子的事一点儿都不管,因为这里有三间房子过去安放在这里两个人,所以现在也得在这放两个人。治沙站的两个人看见有人来惊喜非常,商量他们能不能在这住一宿,赵大嚷嚷把他们此行的目的给他们说了一遍,告诉他们如果借粮成功,备不住拉粮还粮都得在这住一宿。两个人听后非常高兴,说那我们就等你们了。
赵大嚷嚷和翠花婶歇息一会儿就上路了,歇了一会儿,人和马都有了精神跑得也快了。越走看见沙梁越小,出了沙谟眼前豁然一亮,前面是一马平川,沙子边上还能看得见一两帮羊群。他们不敢耽搁,催马跑着,太阳离落山还有一杆子高的时候,就到了翠花婶娘舅家住的村子靠山屯。
这靠山屯归河北省管,进村见人一打听大队管委会的王主任,人们很快就把他们引到一处院子中。立即从屋中走出好几个人来,翠花婶的娘舅、舅妈,还有表弟。
翠花婶她娘舅说:“大老远地来了,也不提前给个信。”翠花婶说:“有给信的工夫人也到了。”翠花婶她表弟上前把两匹马的缰绳都接过去。赵大嚷嚷说:“马跑出汗了,等一会儿再揭鞍子。”然后就随着翠花婶的舅舅、舅妈进了屋。
翠花婶的娘舅姓王,是大队的书记兼主任,这里虽然也在搞文化大革命,但翠花婶的娘舅为人厚道,精明能干,人缘极好,靠山屯大队社员的收入在全县最高。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上头说他没有四不清的问题,革命造反派说他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革命领导干部,运动刚一开始他就向社员群众做了两次深刻的检讨,往后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脚步走,你上边搞啥我跟着喊啥,所以什么事都没有。
翠花婶向她娘舅介绍了赵大嚷嚷的身份和来靠山屯的目的。这王主任连夜就召开大队管委会开会研究,提出了好几个方案,并决定由王主任和来借粮的漠北大队的赵主任直接谈判。
王主任回到家连夜把赵大嚷嚷叫起来说:“兄弟,我看你也挺急的咱们俩就商量商量呗。”他接着问赵大嚷嚷打算借多少粮食。赵大嚷嚷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从现在到秋收节省着也得四万斤粮食。王主任又问他漠北今年的种植情况,思忖一阵子最后说:“兄弟,我看这样,咱哥俩快人快语,说话拐弯抹角地没劲,我借给你四万斤玉米,等下来秋你还我三万五千斤大豆。我们靠山屯有个豆腐坊还有个猪场,年年得上吉林、辽宁那边进黄豆,豆子的需求量挺大的,我这回用玉米跟你换黄豆也是解决一点是一点的。”赵大嚷嚷听了王主任的意见,心里想,这二百亩大豆算种对了,看春苗长的那样,一亩地打个二、三百斤没问题,到秋天除了还账也还能剩个一、两万斤。赵大嚷嚷马上就回答:“王主任,我是个借粮的,说不好听的是要饭的,行,就这么定。按粮食价格算我稍徽吃点亏,另外借粮来肯定是我的车来,来装粮我人手肯定不够,到时候得找人帮帮忙。”王主任立即回复说:“兄弟,我看这样,你来拉粮送大豆装车卸车都由我管,我这儿牲口缺,牛车马车少,送大豆来时我一挂车给你二百元钱做车脚钱,其余的就兄弟你自己安排了。”
赵大嚷嚷一听,觉得翠花她娘舅办事真叫爽快,漠北人叫透络,心里暗自佩服,相比较觉得自己就有点小家子气了。一番谈判下来,翠花她娘舅也觉得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后生,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后大荒的人山老艮。他们河北人都管漠北人叫后大荒人,好像隔着一片大漠,这边和那边就是两个世界似的。翠花婶她娘舅也觉得赵大嚷嚷精明侃快,办事该咋着就咋着一点不拖泥带水的,他很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两个人又写了份合同,一式两份,把上面谈判的内容一条一条写在纸上。
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大嚷嚷心急着要走,翠花婶她舅舅、舅妈一再挽留让他俩再待一天或者让翠花婶多住几天,但赵大嚷嚷执意不肯,说家里都快着火了,赶快回去能稳定一下人心。翠花婶说,还是一块回去的好,不能出来给公家办事住了娘舅家,等秋天送大豆时跟车来住几天。于是两个人又跨上马回头冲向小腾格里。
初夏的阳光依然是柔和而明亮的,空旷的小腾格里,静悄悄的大漠,只有马蹄踏着细沙发出窸窣的声响。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没吱声,任由马儿急驰着。人说老马识途,正值青、壮年的马更认路,往回走不用人驱赶,也会跑个不停。
老远就望见那棵老沙榆树了,回来没在治沙站停留,为的是抢点时间,到了老沙榆树旁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拉一下马辔头“吁”了一声勒住马停了下来。还在前面翠花婶就轻轻用马鞭子敲了一下马屁股,马往前一蹿和赵大嚷嚷的马身拉齐,她转过脸眼睛火辣辣地问了句,“我帮你办了这么大的事,你咋谢承我?”赵大嚷嚷也歪过头“哈哈”一笑说:“谢称你,一会儿我就把你谢承地叫爹叫娘。”
两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老沙榆树上,两人心照不宣地从翠花婶的马背上解下褥套抱到不远处的小沙坑里,平铺在柔软的沙地上。
初夏的小腾格里沙漠四周静悄悄的,阳光明媚,让人感到暖洋洋的。
这样的天气和阳光干啥都得劲儿,要是吴疯子有这个天气和阳光也早倚在墙根下解开裤子,用手顺着衣缝摸虱子嗑虱子了。
赵大嚷嚷的雄武,让翠花婶的柔肠像着了火一样,翠花婶几乎是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他们此时此刻只觉得这莽莽大漠中什么都不存在了,这世界里就只有她眼睛中赵大嚷嚷那颗晃动的脑袋和那张她渴求的脸,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巴。赵大嚷嚷也只有他眼中翠花婶那张粉红色的乐得开了花的面庞。这个时候没有了人性没有了人的理智,只有野蛮的原始的兽性和那来自本能的冲动。他们啃咬着蠕动着,天昏了,地暗了,小腾格里沙漠仿佛都在晃动,身子下的沙粒都在滚动。翠花婶欢悦地娇声娇气地呻吟着,叫喊着,浑身抖动着。然而空旷的大漠像是宇宙的黑洞把这一切都吸收掉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渐渐平静了,坐了起来。翠花婶揶揄道:“你那玩意儿八成不管用,都好几回了,还没有揣上孩子。”赵大嚷嚷低声说:“还是别怀了的好。”翠花婶又一翻身张到赵大嚷嚷的怀里,矫情地说:“不嘛,我就想给你留个种,揣上个小赵大嚷嚷。”
赵大嚷嚷不作声,仰头瞅着天空,天蓝蓝的,洁净得像刚刚用水洗过,大漠静悄悄的连一个蚊虫的声音都没有。他对翠花婶的话又想又不敢去想。老天爷真是捉弄人。一件花夹袄把他与翠花的幸福像绞肉机绞肉那样绞得稀碎,现在要把这些碎片收起来得费多大的劲儿,担多大的心!他继续瞅着蔚蓝的天空,那里真的有一条王母娘娘用银簪子划的天河吗,牛郎和织女真的在天河两边一边一个吗?他轻轻地推开翠花婶,站起身说了句“天不早了,回去吧。”然后和翠花婶一起收起褥套,拍打着沾在上面的沙子,默默地走向拴马的老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