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五个同学谁也不承认是自己打了窗玻璃。姚老师将他们的弹弓没收了，即使班级玻璃没有坏，他今天也是要没收他们的弹弓。姚老师是不可能容忍学生的身上有弹弓，更不可能容忍弹弓在班级大有流行的趋势。玻璃的损失由五个人分担，而且每个人写一份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玩弹弓。
从办公室出来，童春生直抹眼泪。在这五个人中，童春生最冤枉，他没有弹弓，书包里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把弹弓，莫名其妙地被姚老师训斥了一通，莫名其妙地赔了钱，还要莫名其妙地写一份检查。
一回到教室，看着得意的张子善，童春生气不打一处来。
“你为什么要把弹弓放到我书包里？”童春生冲张子善质问道。他认定他书包里的弹弓只能是张子善放的。可是张子善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没有。”张子善有些心虚。
“就是你！”
“就是没有！”张子善索性耍赖皮，“我今天没有把弹弓带来。”
班级哪些同学有弹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对童春生的书包里忽然出现一把弹弓也感到很奇怪，听了两个人的争论，马上有同学说，他今天看到张子善带弹弓了。
见别人提出有力的证据，张子善说：“我的弹弓被别的班级同学借玩去了。”
“他是谁？”童春生紧跟着问。
张子善说不出名字，他又改口说弹弓被他弄丢了。
事情已经明摆着，童春生书包里的弹弓就是张子善放的。童春生噌噌地又去了办公室。张子善在童春生的身后喊：“你去我也不怕，反正我没有打玻璃！”
童春生很快垂头丧气地从办公室出来。姚老师并没有相信他，不但不相信，反而越发认定弹弓就是童春生的，童春生这么做是推卸责任，逃避惩罚。姚老师心里的理由是他今天的行动属于突然袭击，没有谁能事先知道，也没有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
童春生写了检查，缴了玻璃的赔款，可是他的心里怎么也不平衡。
我偏要做一把弹弓！童春生在心里发誓。
如果张子善没有把弹弓藏到他的书包，如果姚老师明察秋毫，没有冤枉他，童春生可能不会把他的弹弓半成品做完，更不会带到学校。
童春生在家把弹弓做好了，悄悄带到学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童春生万万没有想到姚老师会再一次采取行动。
这天做完操，回到教室，姚老师已经在班级了，在讲台上放着两把弹弓。同学们做操时，姚老师站在同学们的后面，姚老师什么时候离开他们回教室，没有谁在意。姚老师回教室，亲自把每个学生的书包和抽屉搜查了一遍。
这是姚老师从童春生身上得到的启发，童春生也许真是无辜的。那么，这个放弹弓的同学可能还存了侥幸，继续做弹弓，于是姚老师决定再搜查一次。
谁也没有想到姚老师会来这一手。
看着两把弹弓，同学们惊奇万分。当然，对于童春生和另外一个同学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姚老师抓起两把弹弓，轻轻地甩着，什么话也不说，目光胜利地朝两位弹弓的主人看去。
童春生和另一个同学乖乖地站起来，垂着头。
姚老师走到童春生跟前，用弹弓敲着课桌，说：“童春生，你不是说你没有弹弓吗？这把弹弓难道又是别人放进去的？”
童春生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出话来。
“这次老师没有冤枉你吧？我已经在班级禁止你们玩弹弓了，可是你竟然还把弹弓带到学校来！你连老师的话都不想听了，你说说，这次老师怎么处置你？”
“上一次弹弓真的不是我的……”童春生的声音像蚊子哼一样。他还想就上一把弹弓为自己分辩。
姚老师铁青了脸，“啪”地一拍课桌：“你还想狡辩？你是不是还想说这把弹弓也不是你的？”
姚老师真正生气了，由这第二把弹弓，他认定上次弹弓就是童春生自己的。在姚老师印象中，童春生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他甚至有些喜欢童春生，童春生学习踏实，不招惹是非，令人放心。如今弹弓的事情，改变了姚老师对童春生的看法，那些貌似听话、守纪的学生，往往更容易做出让老师想不到的事情。那块玻璃说不定真的是童春生打的。明明老师已经搜查了一次弹弓，他为什么还要做一把带到学校来？另外一个同学也有打玻璃的嫌疑。
童春生的父亲被叫到学校。父亲是看到过童春生做弹弓的，他也没有把弹弓放在心上。但是这位父亲也做过学生，他知道老师不允许做的事情，学生是绝不能做的。学生要是把老师的话当做耳边风，那老师还怎么教学生呀？
听说童春生做了一把弹弓，又做了一把，听说教室的玻璃被学生用弹弓打坏了一块，童春生的父亲举起巴掌要朝童春生劈去。巴掌，是表明家长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也是对姚老师的支持。
姚老师及时挡住了巴掌。家长有了这样的态度，姚老师的目的也达到了。
童春生却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并且准备好了，无论父亲怎么打，他绝不求饶，绝不流一滴眼泪。他愿意承认第二把弹弓是他做的，但第一把弹弓绝不承认，就是打死他也不承认。
“不好好读书，玩什么弹弓？玩弹弓能当饭吃吗？”父亲说。
“我没有玩！”童春生喊。
姚老师和童春生的父亲都吃惊于童春生这时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姚老师看着童春生的父亲，意思是你都看见了，这就是你的儿子。
“你还没有玩？”父亲气咻咻地抓起办公桌上的弹弓，“这是什么？”
“我就是没有玩！”童春生又喊了一句。
父亲忍无可忍，抬起手，一记巴掌扇到童春生的脸上。父亲一向对童春生比较宽松，打耳光的事情几乎很少发生。
童春生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的心里像堵着什么，说不出的难受，老师不相信他，爸爸不相信他。
童春生决定做第二把弹弓。做弹弓已经不是为了玩，而是对老师和父亲的对抗，发泄他的不满。其实童春生在做第一把弹弓时，就出于不满，只是他一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行为而已。
童春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做第二把弹弓了，他只能偷偷地做。
童春生忽视了父亲。父亲开始暗暗留意童春生了，到学校那天，他从童春生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陌生的东西，隐约觉得童春生还会做出什么来。
在童春生去学校后，父亲进了童春生的房间。这是父亲第一次怀着要找些什么的目的进入儿子的房间。父亲希望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自以为了解儿子的，儿子不是那种顽劣的孩子，学习上也不需要父母操心，玩弹弓也许是偶尔的事情。是孩子，哪有不玩的？只要不出格，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干涉的。接了姚老师的电话，他甚至觉得姚老师可能搞错了，是小题大做了。
然而，父亲在童春生的房间里搜出了一把弹弓。
看到弹弓，父亲足足愣了三分钟，他似乎不相信这是一把弹弓：童春生竟然又做了一把弹弓！这把弹弓让父亲以为童春生是多么的不听话了。
父亲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把弹弓拿走了。
童春生放学回来，父亲把“弹弓”扔在童春生面前——这已经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弹弓了。橡皮筋被剪刀剪成了无数段，那弹弓的架子被钳子夹断了。
“这是什么？你不是说你没有玩吗？”父亲咆哮着。
童春生什么都明白了，他闭着嘴。这时童春生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心里堵着的东西又回来了，简直成了一座山。
童春生对张子善竟没有多少恨，他把他在家做弹弓并被父亲搜出来的事情不乏炫耀地讲给张子善听。
张子善对童春生一连做出两把弹弓很不以为然，他的兴趣已经从弹弓转到别的事情上面了。他说：“那你就别做了，做出来还不被你爸搜了去呀！”
童春生笑笑。
不做出一把弹弓，童春生心里堵着的东西就不可能消失。他怎么可能不做弹弓呢？如果父亲没有搜出这把弹弓，他倒有可能不再做弹弓。
第三把弹弓又被童春生做成了。这次童春生把弹弓藏得之隐秘，是父亲无论如何不可能找到的。他把枕头拆了一个口子，将弹弓塞了进去，然后又把口子缝起来，不用手在枕头上仔细地摸，是不会知道枕头里藏了一把弹弓的。当然，父亲也绝不会想到童春生居然又做出了一把弹弓。
童春生难道就这么让弹弓在枕头里睡觉吗？
每天晚上，等爸爸妈妈都睡觉了，童春生拿出弹弓，在屋里，对着眼前的实物以及虚幻中的东西瞄准。他一次次把弹弓拉起来，然后一次次松开手。弹弓里没有“子弹”，弹弓上的橡皮筋弹射出来的声音，让童春生得到一丝的满足。
童春生不可能一直满足于这样的游戏。他终于把弹弓偷偷带到学校。为了防止姚老师突然搜查，童春生把弹弓藏在身上，他没有给任何同学看。
这一天的童春生在紧张、兴奋中度过了一天。他又做了弹弓，他还带在了身上，姚老师能拿他怎么办？
这一天恰好轮到童春生值日。童春生离开教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收回目光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玻璃上。那块玻璃是新的，很亮堂，不久前安装上去的，买玻璃的钱还有童春生的一份。
童春生的心里忽然拱动了一样东西，当童春生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时，他的脸红了，忙跑开了，到了学校门口，童春生又返身跑向厕所。到了厕所，童春生褪了裤子，做出大便的样子。这件事太有吸引力了，他不能放弃。
校园渐渐静了。童春生从厕所出来，走了几步，他在地上捡了两颗石子，来到班级附近，看见教室的门已经被值日生锁上了。
童春生前后看看，没有谁注意到他。童春生闪到一棵梧桐树背后，从身上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弹弓，夹上一颗石子。
童春生的手哆嗦着，拉了两次才把弹弓拉起来。
弹弓对着教室的窗玻璃，橡皮筋被拉得又长又细。童春生闭上眼睛，把手一松……
“子弹”是不是射中了玻璃？玻璃是不是发出了哗啦的声响？童春生很模糊。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离开这里。他把弹弓揣进口袋里，借梧桐树做掩护，立刻撒腿跑出了校园。
童春生到第二天才看见他把玻璃打碎了。
看到玻璃的碎片，童春生才清楚他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情，也直到这时，童春生才知道害怕。他这是损坏学校公物的行为，要是被姚老师知道了，后果一定很严重。
“你看，玻璃又被人打了，一定还是用弹弓打的！”张子善捅捅童春生，显得特别的兴奋，在兴奋中又带着神秘莫测，“我知道是谁打的！”
童春生吓了一跳，看着张子善。
“一定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姚老师收了他们的弹弓，他们肯定不服气。”
张子善的话让童春生心惊肉跳。张子善能这么想，姚老师自然也能这么想了。说不定姚老师要把他们几个人再一次找去。这次玻璃真是他打的，他在姚老师面前能不能保证脸不红，心不虚，童春生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只听见张子善又说：“我知道你不会打！”
张子善凭什么这么认为他不会打？童春生马上说：“我没有打，我现在也没有弹弓了，拿什么打？”
姚老师的态度跟上一次不一样，他既没有在班级搜查弹弓，也没有找同学。他好像很忙，一时还没有顾及到玻璃。
事情就是这么教人奇怪，姚老师越是这样，童春生心里的负罪感越强烈，他忐忑不安，而且特别怕看见姚老师，以为姚老师随时随地都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童春生，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你说，姚老师怎么还不查谁打了玻璃？”在张子善又一次提到玻璃的话题时，童春生问。
“你怎么知道姚老师没有找？这回他要秘密调查，你看好了！”张子善的语气好像姚老师已经跟他商量过了似的。
童春生的心一紧。他承认姚老师可能会这么做的。
童春生偷偷量了玻璃的尺寸，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块玻璃安上。在姚老师查到童春生头上之前，把玻璃安上，这是童春生唯一能做的。
“哈哈，玻璃被人安上啦！”童春生在新的一天走进教室的时候，看着那扇窗子，大笑着说，那笑声，那说话的语气，特别的轻松。
“玻璃安上了，关你什么事？你高兴成这样干吗？”张子善很不理解地看着童春生。
童春生怔怔的，他马上说：“看着一块新玻璃当然舒服啦。”
就像童小童现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木头枪当了全班同学的面踩了，童春生也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因为弹弓做出那么多的事来。
那把弹弓被童春生放进了床底下，再也没有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