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举贤任能为社稷惜才力劝王安石
庆历三年大比之时晏殊主持进士殿试,殿试时有一道题目是依韵作赋,韵叶有“王”字,苗振不假思索地飞快写就,却在赋中出现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这样的病句,应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苗振落选后见到晏殊不好意思,晏殊想起前几天他在自己家中说的话,风趣地说:“苗君当了三十年老娘,即将孩子包扎反了啊!”苗振愧疚地说:“只怪我没有听丞相劝告,大意失荆州了!”
在这场大比试中,共有全国八百三十九名进士参考,王安石的考试成绩名列第一,作为主考官的晏殊对王安石的考卷十分赞赏,看了他的文章觉得宏论慎密,笔力雄健,博古通今,是当世的奇才。查阅教养时竟发现他和自己是江西临川的老乡,令晏殊非常惊喜,便把王安石擢为第一名。正当放榜之时,宋仁宗突然心血来潮,亲自驾临贡院,要查阅前十名进士的墨卷,他接过礼部官员呈来的考卷一一过目钦点,一眼就瞧出了王安石文章中的四个字:“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典出于《尚书周书洛诰》。原文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本是周公对成王的口吻,一般理解为“你这年轻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此时的王安石,只是二十一岁的小伙子,而宋仁宗已经是在位二十四年的“老”皇帝了。一个年轻人,居然用长辈的口吻教训皇帝!宋仁宗阅过此卷后放了王安石的试卷,又抽出了杨置的考卷,浏览了一下问晏殊:“这份怎么样?”晏殊一看那是他三女婿杨察弟弟的考卷,为避嫌便不做声,恭谨地站在一旁听候宋仁宗的决断。
接下来第一名应该轮到王珪。但不,宋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官宦子弟一般不宜钦定“状元”,得给草根儿考生让路。王珪和杨绛,都生于官宦世家,“状元”自然没他们的份。第四名杨寘,歪打正着又顺理成章地成了“状元”。宋仁宗将杨置的考卷放在最上面,由原来的第四名提拔为第一名,王安石降为第四名。
放榜后,宋仁宗在殿前召见了前十名登榜及弟的学子,讲了一些鼓励之话。学子们散退后晏殊单独找到王安石,要请他到家里吃饭。晏殊摆了桌丰盛的酒宴款待王安石,席间对他频频劝酒,不住地夸奖王安石:“你小小年纪才华横溢,思维敏捷,出手不凡,他日必成大器,显达定能超过老夫啊!我江西临川能有你这样德才兼备的同乡,深感荣幸!”王安石恭敬地说:“岂敢,过奖了,还望乡里尊长多多关照!”晏殊见王安石彬彬有礼,想对他讲句真心话:“我有句话奉送于你,不知当讲不当讲?”“前辈的教诲,小生当洗耳恭听。要讲!要讲!”晏殊缓缓而深沉地说:“能容于物,物亦容矣。”
王安石惟惟应诺,反复叨念着。回到驿站卧榻上,反复琢磨这句话的寓意,终于领会含义,对同舍的朋友叹息说:“晏公身为国家大臣,不教我如何为国家尽责尽力,却教我学圆滑世故之徒,习中庸调和之术,真是俗不可耐。可见晏公的心地也不磊落坦荡啊!”
第二天晚上,宋仁宗请文武大臣和殿试前十名进士在御花园赏月观光,观赏杂耍表演。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单腿勾着立杆上的绳环失神地倒悬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躺在高耸的立杆下,突然那杂耍女子失手了,尖叫一声从木竿上摔落下地,顿时肢断骨折,脑浆迸裂,王安石睁大眼睛望去,其惨死之状令人目不忍睹。王安石转头向晏殊望去,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沮丧,闭着眼睛,似乎在为这骤然发生的悲剧而思索什么。一场杂耍表演看得晏殊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杂耍艺人跌死的惨状不时萦绕在他脑海,他由“竿上伎”表演联想到官场龌龊,仕宦之途何尝不像那竿上之伎,爬得越高,跌得越惨。他思潮翻滚,历笔于墙壁题诗《竿上伎》:“百尺竿头袅袅身,足腾跟倒骇旁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末贪。”写完后晏殊想到了王安石,又将此诗另抄一首叫人送予王安石,既是自己的人生感悟,又是经验教训,有规劝王安石之意。王安石看了此诗,联想到前日晏殊对自己的规劝之辞,反复吟咏之后心中难以平静,他想我既然从政,必然要有所作为,劝我效法抱瓮浇地的汉阴老人,安居乐业过平淡生活,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于国于民有何益补?你身为国家重臣,不鼓励我积极进取,革故鼎新,几次三番以消极之辞来规劝于我,是何用意?王安石越想越气,拗劲发作起来执笔写诗一首《赐也》回击晏殊:“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桔槔俯仰妨何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王安石写毕即让来人带回,晏殊看后非常生气,心想王安石这个年轻人恃才傲物,误会了我的好心反来驳斥于我,嘲笑放着机巧的桔槔不用,而甘心去做抱残守缺的人。晏殊愤愤地将王安石的诗揉成一团,扔到垃圾堆里:“这些年轻人自命不凡,很不像话!”
后来王安石改革失败、罢相遭贬后,和弟弟谈论这段往事后悔莫及,感慨地说:“我当时年轻气盛,壮志凌云,对晏公之言不以为然;今日思之,不知晏公为何早日已知之?他的话是否有出处,难道说是自为之言?”
晏殊这时是他官宦生涯中最得意的时期,身兼数职,权倾朝纲。他虽善意规劝王安石还要锋芒毕露,却思贤如渴,为朝廷选拔人才。晏府拜见他的人车水马龙,晏殊对来访者总是热情接待。生性耿直的范仲淹经常顶撞他,和他论事常意见相左,但晏殊爱惜他是个人才,当陕西边防宋夏战火熄灭后,晏殊利用职权和接近皇帝的便利,将范仲淹、韩琦调回京城当枢密副使。他知道范仲淹志向,欲推行新政改革政治积弊,为朝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便极力向宋仁宗进言,又推荐范仲淹当了副宰相,富弼接替范仲淹的位置任枢密副使。他虽曾经一度不喜欢欧阳修,但爱惜欧阳修的才华,推荐他进京到谏院当谏官。他将一批贤能的少壮派提拔到台阁为官,晏殊与他们共事仿佛年轻了许多。
晏殊推荐别人为官,却不为儿子晏几道谋取官职,他知道叔原性情浪漫不受拘束,喜风流,与优伶歌妓交往,吟诗作词可以,但做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