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王经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他本是极厌恶张虎为人的,但现在竟觉得自己和他有过八拜之交一样,因为今天若没有他,自己怕是真要横在这里了。
“我****姥姥!明朝破城,以血还血,屠得你连根草都不剩!”校尉咬牙切齿地骂道。
老枣神色很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晚上谁跟我去收尸?”
几个老刀手都在垂泪,但纷纷伸出手来表示愿去。接天梯上再无人说话。王经望着渐渐远去的怛罗斯城,心里一点也找不到明天还要来这里再战一场的那种冲动,他仿佛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唐军首战不胜,便退后五里下寨。夜间营中气氛沉闷,打了头阵又虎口脱险的士兵们似挨了当头闷棍,个个垂头丧气;没有参战的士兵则更以为城中守备森严,颇有畏战之情。当然,这是营中最难的莫过于赵成了,他白天未闻金而领兵先撤,若按律深究起来,是要掉脑袋的,如果这事情被人提起,就只能看到时候有没有人为他在中丞面前说话了。赵成为此坐立不安。
高仙芝丑时命诸将到帐议事,赵成拖拖沓沓最后一个到会。一进帐他就觉得气氛不对,李嗣业两眼朝天,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赵璁此与岑参交头接耳地边说边瞄他,段秀实则不停地对他皱眉头。赵成立刻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这次议事肯定有人要借此大做文章。
过了一会儿,高仙芝也到了。众将参拜后,李嗣业突然作揖道:“末将有事要禀……”
赵成立刻意识到姓李的要抢先发难了,他不等李嗣业再多说第二个字,立刻一个健步窜到李的前面,双膝跪地,迅速扯下身上大部分盔甲,肉袒伏地,高声喊道:“犯官攻城不利,擅自退兵,特来请死!”
“你……”李嗣业被人抢白,早就编排好的一肚子话硬是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愣了一会儿才没好声气地说:“要是我,早就一头碰死了,还他妈有脸回来。”
赵成说:“末将本欲当场自刭,但又恐就这样死去,中丞便无以知晓城中虚实,以致再战不利,故冒死退兵,愿于帐前禀明实情,而后受刑,如此则末将死也瞑目了。”
李嗣业立刻跪禀道:“中丞,莫信这贪生怕死之徒的鬼话……”
高仙芝竖起手掌止住李嗣业,又对赵成说:“你且把今日战况细细报来。”
赵成叩首道:“此城原本兵微将寡,但风闻天兵征西,早已是妇孺皆兵,百姓以长矛为器对抗天威。城里街巷杂乱,非城中人不知其走向。城门已经锁死,并用铜汁浇灌,人力不能打开。我等越城墙入城,在城中遭八面埋伏,被团团困于城中,几经苦战,方才撤出大半兵马。情势紧急,苦战中不及遣人报于中丞,故而犯了军法。”
高仙芝沉思片刻,问:“城中有多少兵马?”
赵成答:“卫队千余,外加愚民歹徒,总有五万以上。”
“你何不据城坚守,以待增援?凭你的能耐,岂能怕了一群乌合之众!”
赵成答:“我固不怕,但士卒惊惧,阵脚已乱,当时已是没法收拾了。”
高仙芝又问:“何不挥旗请援?”
赵成说:“挥过,无有回应。形势紧迫,不容再等。”
高仙芝揉了揉太阳穴,又陷入沉思。李嗣业好容易抢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发难道:“总有千条理由,万种说法,可终究是畏战脱逃,中丞若不追查惩处,今后军人人若此,军中还能有什么法度?”
这正讲到了高仙芝的头疼之处,要说赵成这种级别的军官,他以前也不是没杀过,但赵成是个勇将,与先前杀的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不一样,他是军中的可用之才,这一次撤兵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可要是不杀,军法如山,今后要再遇到畏战之人就不好收拾了。于是他问:“众将以为如何?”
李嗣业回过脸去,狠狠瞪了其他将军一眼。谁都明白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噤若寒蝉。
高仙芝不满意了,提高了嗓门说:“都哑巴了?”
众人纷纷附和:“李将军所言甚是!”
高仙芝听了,有点失望,可又一想:赵成确系良将,但军中法度不可轻废,众将之意也不能不听。不然,今后在再有怯战之将,赵成会成为一个自己越不过去的障碍……也罢!失一赵成,今后还能再遇见王成、李成,若为赵成失了人心法度,则军不成军!
“来人!”高仙芝大喝一声:“赵成临敌擅退,触犯军法,今日帐前拿下,明日阵前发落!”
赵成被拘的消息传到连云堡军时,已过了一个时辰。镇胡营这时正商议派人去抢回张虎的尸首,听闻这个消息无不大惊,个个面面相觑。李校尉气得一脚踢翻了锅釜,大声嚷道:“他奶奶的,这算个什么世道!我们被围在城中的时候,他们连个影子也不见。赵参将这般苦战,好歹将大半的兵马带出了险地,非但不言功,反而要治罪,他们良心被狗吃了!”
“就是!”大家纷纷说:“赵参将平日里待咱们营的人不薄,现在他出事了我们总不能干看着吧?”
老枣说:“我看,今夜抢尸首的事先缓一缓,救活人要紧。李承嗣去赵参将亲营里去找马侯,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动作,我们这里再做计较。”
李承嗣二话不说立刻跑去,不一会儿他带着镇胡营的老朋友马侯回来了,马侯说,他们营里准备到中军去请愿,要是中丞不答应放赵成,他们就堵住门谁也不让走。
镇胡营群情激愤,都撩起袖管,表示愿意同去。李校尉见状,提起横刀,推开营门就走。大家都尾随上前。这时,只听见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喊:“万万不可!”
声音是从王经嘴里传出来的,众人回头一看,都站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秀才现在想干什么。
李校尉推开人群走到王经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说:“我们去救将军一命,有何不可?”
“这……因为……”校尉的眼神给了王经莫名的压力,他一时语塞,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