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面露一丝失望:“这么说,你还是不认为擅自退兵是你的过失了?”
谁也没有想到赵成到现在居然还死不改口,王经赶紧给赵成使眼色,但赵成并没有领会,依旧我行我素地说下去:“以当时的情形,退路即将被堵死,只有果断退兵,三千将士才能重回我军阵营。若迟疑半步,非但这三千兵马横死沙场,城池也照旧难以攻下。”
辕门口一片寂静,李嗣业冷笑了一下。
习武立刻领悟到赵成把又自己推到了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赶忙叩首,领着其他人一起喊:“是我们连累了将军,望中丞恕罪!”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走出辕门,把跪在地上的王经扶了起来,对众人说:“赵成忠勇,我岂能不知。今日受挫,本欲借机戒他骄躁之气,不想你们袍泽情谊竟如此深厚……也罢!若再执意严惩,便有悖军心了。赵成听候发落!”
赵成上前一步跪听。高仙芝说:“今早战事,你无令先退,已触犯军法,本当军前正法。但念及事出有因,外加往日功勋,姑免你死罪,着戴罪立功,明日再战,定要破城!”
赵成激动得手都有些发颤,重重地叩拜三下谢恩道:“赵成的命就是中丞给的!”
辕门外的兵士门已是一片欢呼,还不等赵成从地上爬起,大家几乎是一拥而上,把赵成高高地抬出了门。死里逃生的赵成居然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夜空中格外闪亮的星辉发呆……
王经等回到营中时,已是子夜时分,众人都已疲惫,便各自回帐歇息。王经枕着牛皮箭袋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当夜格外地寂静,没有鼓角横吹、羌笛呜咽,甚至在血流漂橹的战场上,也听不到成群结队的乌鸦无休无止地聒噪。这似乎是上天对苦战边陲的士兵们一份额外的恩赐。
王经的梦境也因此格外地宁静,恍惚间他好像坐在了赵家庄外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黄牛啃食着青草。远处,传来阵阵鼓声,那是洛阳城头每日黄昏必奏的。但是这一次的似乎又有一些不同,声音一阵一阵,短促而激烈,似乎是万马奔腾。王经侧耳倾听,声音和马蹄的节奏还真的十分类似……
这是马蹄声,千军万马的马蹄声!哗啦啦像潮水一般涌来,王经爬上牛背四处张望,周围却是一片寂静,见不着一匹马。奇怪,这些在战场上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怎么会在赵家庄又听到了呢?
王经猛地惊醒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在赵家庄,而是在战场上,那耳边的声音——是从脑袋下的箭袋中传来的!
骑兵!王经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惊失色地跑出帐篷。外面,不少老兵也都已被惊醒,大家捏着兵器紧张地四下张望。远处黑咕隆咚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群山的轮廓。山顶上有一个隐约的光点,似乎是星光,又有点像火把。
半晌,又出现了一个光点,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给山顶镶上了一圈光边。又过了一会儿,光点朝山下流去,一股一股地朝山腰和山脚移动,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星星点点的火光布满了怛罗斯河对岸的群山,接连着延伸到天空,几乎分不清星空与地面的界限。
“这是何处人马?”王经问别人,语气里含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老枣在他身后自言自语地说:“大食军来了……”
安西军连夜拔寨起兵,沿怛罗斯河列起夹门鱼鳞阵,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待对手的到来。
唐军军阵以步兵为正面,骑兵为两翼,陌刀长矛交错相杂,步兵骑兵奇正相援。因为赵成戴罪的缘故,连云堡的兵要打头阵,于是镇胡营又被排在了第一列的阵线上,为战锋队。
王经左手提着盾牌,右手握着陌刀,着重甲站在队伍的第六排。他前面站着李承嗣,后面站着元辅仁,打仗时三人互为呼应。传令兵们骑着马在他们身后穿梭似的来往,扬起一阵阵地尘土,一会儿叫他们往前调五步,一会儿又要他们往左挪七步。等到所有队伍都摆到了合适的位置后,中军传令下来,步军全体坐下,以逸待劳。
这时,太阳已从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露出一道边,借着晨曦的微光,王经看清军阵的前面像栅栏一样竖着三排丈八长矛,长矛后是陌刀,陌刀队后面是长长的三列弓弩手,再后面则又是陌刀和长矛……每个人手里都发了大大的盾牌,骑兵则远远地排在两侧的后方。王经揣摩,这样布阵大约是意在防守。
河对岸这时也是人声鼎沸,号声、呐喊声、马蹄声像山风一样迎面扑来。只是黑暗像块幕布一样遮蔽着一切,让人只能在脑海中猜想对岸热火朝天的场景。王经回想起夜间的那些火把,这么多人列阵,该是多么雄壮的景象呀——只是这种雄壮对自己这一方来说,则意味着惨烈。
终于,朝阳经过一番苦苦挣扎后,从地平线下一跃而起,把黑暗的大幕瞬间掀开。唐军阵营里不少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对岸连绵的山丘,好似在一夜之间泼满了墨汁一样,满山遍野黑压压地一片,黑衣黑甲,黑旗招展。
“大食兵马何其雄壮……”在中军看到这一情景的岑参不由自言自语。
“乌合之众耳!”高仙芝轻蔑的哼了一句。他轻拍着手里的马鞭,对身边的将军们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战重在谋而不在勇。休看他们人多势众,本帅照样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将军们很惊异高仙芝的镇定自若,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其实高仙芝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而这仗的第一步棋就是稳定军心,必须让将士们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否则未战而胆先怯,战必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