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在红军护卫队的保护下,骑马穿过风景优美的山区和无人地带,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小城洛川。在洛川,早已有一辆“道奇”牌卡车在等待着斯诺。斯诺换乘汽车在陕西平原上疾驰,车在咸阳停了一会儿,卸下一些用麻袋装着的东北军要修理的枪械等军用物资,就直奔西安。
1936年10月底,斯诺从西安回到北平,结束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冒险之旅”。斯诺的采访无疑成为其生命中的一个高潮,也成就了他作为20世纪的“记者之王”的事业。二十多年后,斯诺曾回忆称这次采访是“教育兼阅历,入学兼旅游”。
这天,海伦正坐在桌前看着自己和斯诺的合影发呆,想着斯诺也该回来了,都快四个月过去了。这些日子,她接替丈夫斯诺作为伦敦《每日先驱报》和纽约《太阳报》的代理记者。接到斯诺的第二封信后海伦急忙赶往西安,但她无法突破国民党的封锁,没有能够与丈夫在保安“红区”会合,不知道斯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心中感到很不安。
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海伦一惊,立即往大门口跑去。当她打开门一看,一下子惊呆了—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衣服脏脏的男人背着一个大背包站在她的门前,正朝她咧着嘴笑。
“噢,亲爱的,是你吗?埃德,你回来啦?!”海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高兴得惊叫起来,走上去一把抱住了斯诺,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好害怕,好害怕哟!”
“是的,亲爱的,我回来了,你好吗,佩格?”斯诺笑着,轻轻地拍着海伦的背,轻抚着海伦的头发,安慰着说,“亲爱的,来,帮我一下。你看我的包……”
海伦赶紧松开手臂,帮斯诺卸下包袱,然后又紧紧地搂住斯诺的脖子,亲吻着斯诺,两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海伦赶紧为斯诺准备好饭菜,桌上摆满了斯诺爱吃的东西。海伦坐在桌边幸福地看着斯诺吃。又累又饿的斯诺,看着咖啡、牛奶、鸡蛋、火腿、面包,恨不得自己有一个巨大的胃,把这些食物统统吞下去。
海伦痴痴地欣赏着斯诺吃饭的模样,说:“埃德,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斯诺嘴里塞满了面包和鸡蛋,微笑着摇摇头。海伦笑着说:“像一只在吞金丝雀的猫。”
“是吗?”斯诺笑着耸耸肩,然后认真地看着海伦,一边吃一边说,“亲爱的,你给我说说你到西安的事情吧。”
海伦说:“在西安,我本来想按照我们的约定去保安,与你一起会合的,但蒋介石的部队来了,边境紧张起来。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通过封锁,只好回来了。”
“噢,是的,我回来时,蒋介石正好去了西安。”斯诺说,“你见到张学良少帅了吗?”
海伦得意地说:“见到了,他还接受了我的采访。我写的访问记也已经发表在伦敦的《每日先驱报》和《纽约太阳报》上啦!”说着,她急忙起身把报纸拿来给斯诺看。
斯诺高兴地翻看着报纸,说:“佩格,你真棒!张少帅的谈话很刺激嘛!在我的记忆中,这好像是国民党高级官员第一次发表这样的声明。”
“是的,张少帅赞成同共产党结成统一战线,他还准备与红军结盟。我的文章发表后,国民党说这是‘谣传’。而日本却要求国民党对此作出解释,南京的外交部也为此匆忙予以否认。但张少帅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而我也像你一样成了南京不受欢迎的人了。”海伦神采飞扬地说。
“张少帅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远远不止这些,只是不让发表而已。他要求蒋介石释放被捕学生,
承认救国会合法团体。他要求成立由各方面军队的代表参加的国防政府。他坚决反对重新发动反共战争。我在西安听说,他甚至已要求蒋介石解除他的负责与共军作战的职务。”
“佩格,我觉得张少帅已经秘密与共产党进行了合作,只是没有公开罢了。”斯诺认真地分析说,“这次采访回来,我想,我也来一个‘新闻封锁’,谁也不见,也不出门,先躲在家里把这次去采访红色中国的稿件写完,同时把胶卷冲洗出来,以避免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和刁难,然后再公开露面。”
“对,写完后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海伦说。
这时电话响了。
海伦走过去,拿起话筒接电话:“哈啰!”
“你好,佩格,我是吉米。佩格,现在好吗?你最后一次听到埃德的消息是什么时候?”电话是美联社北京记者吉米?怀特打来的。可以听出来他的语气
十分小心翼翼。
“噢!就是今天,他很好。”海伦轻松地说。
“你能肯定吗?”吉米?怀特好像还有些怀疑。
“绝对肯定呀!怎么啦?”海伦也感觉很纳闷地问道。
“我们接到来自西安的消息,说共产党处死了埃德。美联社已经在美国发了电讯了。你没有听说吗?”
海伦一听笑了:“吉米,这是谣言。埃德根本没有死,他现在活得好好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吉米?怀特似乎有点不相信,“我也希望那是谣言。”
“当然是真的啦,他真的很好,今天,今天,还跟我在一起……通电话呢!”海伦还想隐瞒斯诺已回到北平的消息。
怀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真的?……可全美国人都知道埃德死了。埃德的父亲和出版商都打来电话,向我们询问埃德的情况呢!”
斯诺一听他死亡的谣言已经传到了美国,赶紧走过去一把接过电话说“哈啰,吉米,我是埃德,你好啊!”
“你回来啦,埃德?”怀特惊喜地问道,“你真的没有死呀?你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斯诺说:“吉米,我真的很好,一切都好。我希望你赶快给美联社发布消息,说我斯诺活得很好,共产党对美国记者非常友好!”
怀特激动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去!”
几天后,为证明斯诺没有被共产党杀死,美国大使馆专门为斯诺举行了别开生面的新闻发布会。新闻发布会是在大使馆大厅里举行的,里面坐满了人。斯诺面带笑容地坐在主席台上。美国大使詹森、武官史迪威等出席了会议。许多记者、外交官员和国民党官员以及一些日本人也参加了新闻发布会。镁光灯不停地闪烁,摄影记者们争着抢镜头,新闻记者斯诺成了抢手的新闻。
一个美国记者问道:“斯诺先生,有消息说你落入‘赤匪’的手中,在你用笔记本采访报道他们的情况时,被共产党逮捕,并被枪决,而现在你却微笑着神秘地坐在我们的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斯诺面带微笑,轻松幽默地说:“那是因为死讯对我来说,还不成熟,也许是别的人在中国内地被杀了。我在旅行中非常安全,‘赤匪’们对我非常友好。”
一个英国记者问道“斯诺先生,你能讲一讲你在苏区访问的主要事实吗?”
斯诺从容地回答:“我从7月中旬进入苏区访问,到前不久回来,前后和他们相处了近四个月,我访问了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林彪、徐海东等共产党的指挥员,和红军战士们一起行军、吃饭,他们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我写我想写的一切,他们毫无保留,也从不干涉。毛泽东第一次向我讲述了他的‘自传’,此前连他的夫人和战友也从未听说过。他还和我作了关于中日战争的对话。我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而且共产党红军和那里的农民都是好朋友,他们那里很好,很安全。”
一个日本记者问道:“斯诺先生,众所周知,‘赤匪’正被国民党军队严密封锁,无法与外界联系,请问你是如何通过封锁线的呢?你是不是得到了南京方面,或者华尔街和莫斯科的赞助?”
斯诺耸耸肩膀,笑着说:“No!No!”
一名国民党记者问道“斯诺先生,请问你是不是俄国人用飞机送你进入苏区的?”
斯诺摇摇头说:“No!我只是一个人从蒙古徒步进去的。这很容易,人人都可以办得到。你们干吗不试一试呢?”
在这个问题上,斯诺很清楚,他目前还不能说真话,还不能说是通过张学良将军和中共地下人员的帮助的,因为那样会引起蒋介石的反对,会在中国惹出政治上的麻烦。说着,斯诺拿起他从苏区拍摄的照片,向记者们一张一张地展示——那些格格笑的共产党领导人的夫人、心满意足的“红小鬼”、威武英俊的红军指战员、衣服整洁训练有素的官兵……这些真实新鲜的照片,向人们展示着一个神秘的未知的红色世界。
与会的记者们听着斯诺的讲话,反响强烈。有的由衷地认为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因而瞠目结舌;有的对斯诺的勇气深表敬意;一些国民党官员和日本人听了则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29
斯诺采写的“赤匪”新闻像一枚炸弹在中国大地上炸响。
这些天,斯诺的出现,连报童也跟着高兴。北平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大清早,几个报童就在大街的人群中穿行,嘴里不停地使劲叫卖着:“卖报,卖报,特大新闻,毛泽东会见美国记者斯诺!”“卖报!卖报!毛泽东谈论中日战争。”斯诺给毛泽东拍的那张头戴八角红星帽的照片,也首先在鲍威尔主编的《密勒氏评论报》上刊出。这张照片使人们第一次看到了“赤匪”头目毛泽东的形象。《毛泽东论中日战争》等文章也在各大中英文报刊的头版刊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争着购买报纸;中国人外国人,都争抢着看这个特大新闻。有的一边看,一边议论:“这哪里像是土匪嘛!”“共产党人也挺漂亮的嘛!”“你看他们的妻子,还有这些孩子,多可爱,都穿着红军军装,蛮威武的嘛!”
斯诺采写的“赤匪”新闻像一枚炸弹在中国大地上炸响,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红军一下子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燕京大学新闻学会在未名湖畔的临湖轩召开全体大会,请斯诺作访问陕北的报告。斯诺在大会上首次放映了反映苏区的影片和幻灯片。三百多人把会场挤得水泄不通。海伦把一百多张斯诺拍摄的经过放大的照片散发给同学们传看。斯诺一张张地给大家讲解。
斯诺通过幻灯指着他拍摄的毛泽东的照片说:“这就是毛泽东,他头上戴的帽子是他送给我的。但他自己不喜欢戴帽子,留着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这是红军中少有的。因为红军不准留长发。我拍照的时候,他没有帽子,我就把我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给他戴上去。他面容瘦削,看上去很像我们美国总统林肯,个子高出一般的中国人,我觉得他的背有点驼,但双眼炯炯有神,颧骨很高。一开始给我的印象,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知识分子。他有着中国农民的质朴纯真的性格,颇有幽默感,喜欢憨笑。他是湖南人,特别喜欢吃辣椒,经常用馒头蘸着辣椒吃。他的感情丰富,是个诗人,他跟我讲起他已死的同志或者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湖南由于饥饿引起的大米暴动中发生死人事件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南京虽然悬赏二十五万元要他的首级,可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在苏区毫不介意地和其他人在一起走路,说话。”
海伦接着又翻开一张。
斯诺说:“这个人叫周恩来,留着一嘴‘大胡子’,又长又黑。他非常英俊,是红军领袖中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就是他安排了我在苏区访问的行程,共九十二天。一开始我觉得时间太长,后来才发觉时间不够用,最后我超过了这个规定的时间,共在那里呆了近四个月。我和他接触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让我特别感兴趣,因为周恩来是中国人中间最罕见的一种人,一个行动与知识和信仰完全一致的纯粹的知识分子,他是一个书生出身的‘造反者’。他是一个大官僚的儿子,毕业于南开大学,在法国留过学,英语说得虽然缓慢,但非常准确。”
斯诺一张一张地讲解着,燕京大学的教师和学生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有时也会站起来问斯诺几个问题……他们第一次看到了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等红军领袖的形象,以及苏区人民的生活、红军演习、红军大学、抗日剧团的演出等等情况。斯诺为他们打开了一个陌生而崭新的世界。
这些日子,斯诺把自己关在家里,夜以继日地在打字机前写作。“嘀嘀答答”的键盘敲击声,也变得那么的悦耳动听。就这样,斯诺的一篇篇新闻稿件成了世界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国内外各种报纸杂志争相连载、报道斯诺撰写的中国红军和苏区的通讯。为了扩大反法西斯主义和民主宣传,1937年1月,斯诺夫妇与中外著名人士一起共同创办了《民主》杂志,继续刊登斯诺采写的新闻通讯。
斯诺首先将毛泽东与他在1936年7月15日和16日晚上9点开始的关于抗战形势的对话,发表在他到中国上海走上记者之路的第一站——《密勒氏评论报》上。这篇刊载于1936年11月14日《密勒氏评论报》上的谈话,是斯诺采访毛泽东的最早文本,后来收入《红星照耀中国》的第三篇《在保安》的第三节《论抗日战争》。在后来出版的《毛泽东自传》一书附录中大多题为《毛泽东论中日战争》。而关于毛泽东个人生平事迹部分的文字,斯诺将其投寄给了美国的Asia(亚细亚》)杂志。Asia杂志在1937年的7月、8月、9月和10月号分四期发表,每期的标题下均有一个副题:TheAutobiographoMaoTe-tng(即《毛泽东自传》)。
1937年8月1日,《毛泽东自传》的中文版首先在上海复旦大学文摘社出版的《文摘》杂志连载。译者是《文摘》杂志的编辑汪衡。1937年11月1日,上海复旦大学文摘社出版了《毛泽东自传》的图书单行本,由黎明书局出售。
在上海负责统战工作的潘汉年(时任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主任)为此书题写了书名。《毛泽东自传》出版后,深受人民大众欢迎,并在十九天之后再版,发往当时的北平、南京、开封、安庆、成都等十五个发行所和全国各大书局代售,成为红极一时的“畅销图书”。不久,近二十种不同版本的《毛泽东自传》在全国各地出版。
1937年10月,《红星照耀中国》在英国出版;1938年1月又在美国出版;中译本《西行漫记》于1938年2月在上海出版。据考证,《红星照耀中国》在出版之前,斯诺为书稿拟了五六个书名,有《陕北的岁月》、《红区访问记》、《红星在中国》等。在几个朋友的参谋下,最后选中了《红星在中国》这个书名。于是,斯诺把书名写好,请代理人转交给英国伦敦的维克多?戈兰茨出版公司,由于疏忽,把书名抄错了一个词,即把RedStarinChina写成了RedStaroverChina,中译名便成了《红星照耀中国》了。这一字之差,却成就了一个伟大的错误,令斯诺拍案叫好。从此,《红星照耀中国》红遍了世界。
1937年3月底的一天,海伦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一进门便兴奋地叫喊着:“亲爱的,毛泽东给你来信了。”
斯诺有些疑惑:“毛泽东?给我写信?”
“是的,你看,是毛泽东亲笔写的。”海伦显得很激动。
斯诺从海伦手中接过信,问道:“怎么来的?”
海伦说:“我刚才在燕京大学上课时,碰到了那位徐冰教授,是他偷偷地交给我的。快!让我看看,都写了些什么?”海伦好像比斯诺还着急。
斯诺打开信,毛泽东遒劲的书法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斯洛(诺)先生:
自你别去后,时时念到你的,你现在谅好?
我同史沫得列(特莱)谈话,表示了我们政策的若干新的步骤,今托便人寄上一份,请收阅,并为宣播,我们都感谢你的。
此问
健康!
毛泽东
3月10日于延安
信中,毛泽东给他寄来了他与美国记者史沫特莱的一个关于抗日问题和国共合作问题的谈话,希望斯诺能帮助宣传。看完信,斯诺高兴地说:“佩格,这封信,我要珍藏起来。”
海伦兴奋地说:“埃德,你看,毛泽东都亲自写信感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