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斯诺感叹地说，“他们很有人情味的。佩格，但是这次采访也有遗憾的地方，没有见到朱德。你看，这就是遗漏。”
海伦说：“埃德，我有一个想法，可以弥补这个遗憾。”
“什么办法？”
“我也想亲自去苏区一趟。”
斯诺犹豫地说：“这……亲爱的，太远了，很危险，而且你上次就没有成功……”
“没关系，我想我能行。”海伦自信地说，“再说西安事变爆发后，西北那边，共产党已经进入延安和黄河地区，西安的城门已经打开了，与你去年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可是斯诺还是很犹豫。但海伦的个性和脾气，斯诺是知道的，要强好胜的她决定的事情是很难阻止的。
“埃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一定要去。你应该相信我。”
斯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答应了。
1937年4月21日，海伦离开北平，乘火车再次奔赴西安。站台上，两人依依惜别。海伦一直微笑着，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热情与自信。斯诺却是满心担忧与不舍。
30
史迪威说：“打破这个新闻封锁，把真相告诉给这个世界，不仅中国人民需要，美国也需要……”
这天，斯诺又来到美国大使馆。
詹森大使笑着对斯诺说：“埃德，你现在成了密苏里的英雄了！听说你的《红星照耀中国》在英国出版后，一个月内就重印了三次，发行了十万册，现在已经翻译成六种文字了？”
斯诺笑着说：“是的。美国的许多报纸都发表了评论，据说有一百多篇呢！没有一篇是否定的。”
史迪威说：“埃德，我看到他们说你的书是光辉的新闻成就，说它是预言，是年度的最佳图书。《新共和国》的图书主编马考恩?柯勒还赞扬你‘是我们这一世纪中作出最伟大个人贡献的新闻记者’。我还听说，罗斯福总统的内政秘书哈洛特?艾克斯连夜读完此书，并推荐给了罗斯福总统。”
斯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但仍掩饰不了心中的那一份骄傲。
“据我所知，美国也有人骂埃德是‘谣言和诽谤的推销员’。”詹森说，“但无论怎样，埃德的书中有感情激动的地方，对蒋介石的批评也过于严厉，这会使人怀疑他作评价的公正程度。尽管在其他方面的来源可以使我信服，但红色分子红到什么程度？埃德和毛泽东谈话时说，‘照我们的标准来看，不算太红’。而且，埃德所写的太富于田园诗歌的色彩，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斯诺说：“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所写的都是我的所见所闻。不管美国人怎么看待他们，也不管我自己怎么敬佩他们，我相信，中国共产党人是真正的革命者。”
“我看埃德书中的那些‘赤匪’，很像我们所说的爱国者的形象。人们不难发现，这些年轻的共产党人的信念和初期的基督教徒有某些相似之处。应该说，至少，埃德所得出的结论本质上是合乎逻辑的。”史迪威说。
“但这并不能说明埃德的书中没有错误。”詹森说。
“可是，在中国，多年来只听到国民党人讲话，现在，终于通过我的新闻报道和我的书，人们也有机会听到中国共产党人讲他们的观点了。我很高兴，这一点已经成了事实。”斯诺激动地说。
“是的。我也有一种预感，埃德将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架设一座桥梁。我相信埃德的判断和预言。这一点从埃德的作品一经发表就被中国人秘密地出版和传播，范围之广，读者之多，就可以看出来。像《毛泽东自传》和《外国记者中国西北印象记》等书都在全中国救亡协会的作家、教授和学生中流传。你说，毛泽东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自传’告诉给一个美国人？甚至连他的妻子都没有听说过？”史迪威分析说。
大家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
詹森说：“那是因为中国共产党人也需要我们美国的支持，再说，他们也是在利用埃德的笔，在为他们作宣传，这是你们必须承认的事实。”
史迪威说：“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大使先生，你要知道，现在的中国，离民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总是需要有人去打破这个新闻封锁，把真相告诉给这个世界，不仅中国人民需要，美国也需要。”
斯诺说：“乔说得有道理。我到上海去找孙夫人宋庆龄时，她就告诉我，共产党正希望一个外国记者去苏区采访。而当共产党确定同意我去的时候，美国记者史沫特莱还不太高兴，因为她与共产党早就有过接触。但共产党为什么选择我去呢？我想，就像周恩来第一次会见我时说的那样，他们认为我是一个正直、公正、有良知、说真话，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记者，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一个真正的新闻记者。再说，我们可以想想看，有可能的话，共产党可以找一个中国记者，但是中国记者他是没有治外法权的保障的。国民党实行的新闻封锁，中国人走到天涯海角也休想在报刊上讲真话。”
史迪威说：“埃德说得对。如果共产党找英国或法国的记者，他们国家的治外法权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极坏的名声，中国人不喜欢他们。如果找一个俄国记者，这就会引起世界各国的怀疑，而且这也是毛泽东和那些不同意莫斯科意见的中国领导人所不能接受的。这样，就只能考虑找我们美国的记者，而其中，埃德就是最理想的。因为史沫特莱和中国左翼的联系比较密切，但联系太紧密会变成一个党派人物的形象或者代言人，发表作品的领域就有限，而人们也怀疑她的真实性。但埃德不同，除了激进的刊物外，你都投稿，《星期六晚邮报》和《纽约先驱论坛报》都定期发稿。共产党也许不能控制埃德所写的内容，因为你是独立性格的记者，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共产党相信埃德会作出公正的报道，所以人们也爱读你的报道和你的书。”
詹森也点点头，说：“共产党、毛泽东好厉害！他们真正懂得笔杆子的威力啊！他们通过埃德的笔进行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和共产党形象的宣传。”
史迪威说：“是的，埃德的《红星照耀中国》将会是本世纪中一名美国记者写的最伟大的报告文学作品。它让世界看到了另一个中国，同时也让中国人在日本侵略、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找到了民族最伟大的统一，找到了民族的灵魂。”
“别这么说。”斯诺谦虚地说，“事实上，不管我个人怎样同情共产党，但我毕竟来自美国密苏里州，这是个要求以事实说话的州。在我的报道发出之前，我想在世界各国，恐怕没有比红色中国的情况是更大的谜和更混乱的传说了。而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特别是对它的领袖毛泽东，不仅苏联人不了解，就是中国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他们甚至认为朱、毛是一个人，并不知道朱德和毛泽东是两个人，更不用说西方了。”
“埃德，人们说你以你的书粉碎了人们不敢以非小说形式写中国的禁忌。在这个过程中，你变成了一个脚踩两只船的家伙了！”詹森笑着说，“你一只脚踩在美国的密苏里，另一只脚踩在中国的陕北，你是一个冒险家，你的冒险故事让美国人赞美共产党人，但究竟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样完全理解中国共产党人的重要性呢？”
“我相信，中国共产党的目标是要建立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正的完全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也相信中国共产党不会向莫斯科屈服，中国的革命有可能成功。但也许会遭到失败，也许会暂时退却，也许在一段时间中衰退下去，也许为了适应近期需要和目标而在策略上有大幅变化，甚至也许在一个时期被迫转向地下活动。但是，我仍然相信，这场革命不仅会继续发展，而且不管其盛衰变化，终将取得成功。原因很简单，”说着，斯诺拿起一本自己的《红星照耀中国》说，“假如这本书能证明什么问题的话，这也就是需要证明的，因为成功的基本条件存在于产生这场革命的条件之中，而这是争取胜利的基本前提。”
詹森说：“据我所知，我们美国共产党的书记白劳德批评你在书中把共产国际描述成为苏联政府的一个局，而不像国际革命运动的领导机构。”
“天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态度，在人民前线又有什么作用？要知道，我不是共产党员，没有理由要我像共产国际代表那样写报道。我有更多的可作依据的情况，可报道更多的共产国际的坏事。主要问题是共产国际的内部冲突使他们远离向法西斯斗争的大目标。而中国和共产党军队需要的是从各方面来的帮助和同情。我主要关心的是对中国的帮助。这正如鲁迅先生说的，昔日的文学犹如隔岸观火，今日的文学是作者被大火所烧。”斯诺说。
詹森说：“现在国民党已经对你发出了警告，禁止发行《红星照耀中国》，否则要取消你的新闻报道权。”
斯诺说：“我已经告诉国民党，我是如实报道，并非中伤国民党和中国，而是希望促进与共产党人合作，且不说我是在执行记者任务，这些报道可作创建一个强大、统一和有效益的中国的铺垫。”
这一席谈话，让斯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找到了作为新闻记者的价值。也正是这种说真话的独立品格，让斯诺赢得了读者，赢得了信任，也赢得了名声。
31
海伦说：“共产党在中国掀起的革命，正是今天世界上最让人发生兴趣的一大奇观。”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人的侵略终于让沉默的中国军人发出了吼声，中国爆发了全面的抗日战争。
卢沟桥炮声隆隆，宛平城硝烟弥漫。斯诺驾车来到宛平城采访，亲眼目睹了中国士兵浴血奋战、抗击日本军队入侵的悲壮情景。
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日本侵略军在其司令部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斯诺频频发问。
斯诺问道：“请问，你们为什么攻击中国宛平城？”
日本官员回答说：“昨日我皇军在宛平城外进行正常的军事演习。在演习结束后，我军一名士兵突然失踪，我们认为，此事与宛平城的中国军队有关。当我们提出要求中国军队打开城门，给予查找，却遭到了他们的无理拒绝。”
斯诺又问道：“那么，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在中国领土上进行军事演习？为什么为了寻找一个失踪的士兵，竟然动用成千上万的兵力？为什么日军不撤回自己的营房，反而要求中国守军撤出宛平？”
日军官员被逼问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最后记者招待会只好草草收场。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许多爱国青年学生都隐藏在斯诺家里。斯诺协助他们乔装成小贩、乞丐、苦力，甚至在黑夜里让他们攀越小院后墙，逃出北平，有的就在北平的郊区参加了游击队。斯诺甚至还冒着危险同意几个进步青年在家里设置了一部短波无线电台发报机。而此间斯诺将在北平西山治病的邓颖超乔装打扮成保姆，护送其离开北平，也在历史上传为佳话。
送走邓颖超，斯诺又赶紧回到北平家中。他这些日子一直为海伦担心着，焦急地等待着海伦的消息。
这天，美联社的吉米.怀特来了，问道：“埃德，佩格有消息了吗？”
斯诺随手递给怀特一份电报。怀特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很长的电报，电文却脱漏太多，其中只有一句话是清楚的，就是——“我很好，你最好还是到这里来。”
斯诺说：“怀特，佩格希望我去西安与她会合，我得马上去。”
怀特说：“埃德，去吧，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我对佩格的冒险很担心，不知道她究竟怎样？也许她已经走上了游击战线，也许被土匪绑架？也许已经死于空袭？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斯诺忧心忡忡。
“埃德，你应该去，佩格或许真的很危险。西安事变后，张学良离开了西安，我听说已经被蒋介石软禁，没有了军事指挥权，现在形势比较紧张。再说，大家对佩格也议论纷纷，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有的说她是在和你竞争，有的说佩格多嘴，喋喋不休的怎么和温文尔雅的你成为一对夫妻，许多朋友因此不愿意和你来往。你知道这些吗，埃德？”怀特说。
“谢谢你的关心，怀特。我知道了。佩格就是这个脾气。她总是这样的任性。为此，我曾经和她吵过架。我问她，‘你为什么总是批评我？而我却从来没有批评过你’。她也觉得这是事实，没有再说什么。”斯诺说。
“埃德，你们俩的性格的确不同，但对中国的看法是一致的，也都有事业心。或许你们的结合缺乏感情上的明显一致，更多的还是因为中国和这个捉摸不定的世界为你们提供了一个牢靠的基地。”怀特说。
“说真的，我从心里并不赞成她去西安那边。我为她担心。我曾说她‘常是下一班的乘客’。她不服我，我们就经常发生争吵，但现在我真的希望她早点平安回来。”斯诺的心情也显得很烦躁。
怀特说：“我知道。你还是尽快去吧，和佩格一起回来。”
说着，斯诺走进里屋，拿了一个包裹递给怀特说：“这是游击队的电台，请你帮我把它保管好。”
“好的。那你还从西安回北平吗？”怀特问道。
“不回来了。”斯诺意味深长地说，“我已经接到《先驱报》的电报，他们要求我去上海前线，中国和日本估计将在那里开战。一场残酷的战争又要开始了。”
按照和海伦的约定，不久，怀特陪同斯诺先到青岛，在那里等候海伦的归来一起疗养。然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海伦的消息，斯诺决定再次踏上西行的征程。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去延安采访毛泽东，而是去接妻子海伦。
来到西安，斯诺又住到了西京宾馆。
“斯诺先生，你看见你的夫人了吗？”一进门，宾馆的周经理就一脸和气地走了过来，对斯诺说，“她在一点多钟前从这里离开的，说要坐火车去青岛。”
斯诺大吃一惊：“什么？她走了吗？”
周经理肯定地说：“是的，她刚走，可能乘坐的是‘绿色快车’。”
“我是来接她的呀！”斯诺说，“那我怎么办呢？”
周经理想了想说：“我看，你可以去找警察，可以通过电话通知车站，估计你夫人还没到潼关。可以让她在那里下车，再回到西安。”
斯诺连忙道谢，随即去了车站。
海伦乘坐的“绿色快车”在晚间到达了潼关火车站。由于生病，她看上去明显瘦了许多。这时四名荷枪实弹的宪兵上了火车，进行搜查。
一个宪兵闯进海伦的包厢，当他看见海伦时，问道：“你是美国记者斯诺夫人吗？”
海伦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宪兵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蛮横地说：“对不起，我们接到西安的电话，要你立即下车，坐下一班火车回西安。”
“为什么？”海伦感到莫名其妙，心里立即想到了那些宝贵的采访资料，她下意识地用手紧拽了一下身边的包裹。要知道，如果这些采访笔记和照片被国民党发现而被没收，那就等于白来了一趟。
宪兵说：“不知道！我们在执行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