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麦斯说:“是的,前几天我还听说,麦卡锡议员对我们新闻记者大声嚷嚷说:假如你们反对麦卡锡,你就是共产党分子或骗子。而你最近还发表了一篇建议我们美国政府制定新外交政策的文章,要求当局承认共产党统治中国的现实。可是现在的形势是东方和西方正在打另一场战争——冷战!这是让人害怕的。”
福斯说:“埃德,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你熟悉的远东的变化,打破了国际秩序,这可能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些缺乏思想准备的政客们开始担心日益兴起的社会主义国家,防范洪水一样的共产主义运动,他们今天如梦初醒,开始追问是谁丢掉了中国。而你,又是中国问题的专家,是了解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人的权威,你自然是他们心目中的‘危险分子’。”
“埃德,你知道的,现在连图书管理员、科学家、新闻记者、海员,甚至一般的雇员,都受到了‘非美活动委员会’的调查和质询,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会突然降临到某一个人的头上。这在外交界已经很多了,像史迪威、戴维斯、谢伟思都是你的朋友,你是知道的。麦卡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听说,西雅图医院餐厅的一个十九岁的洗碗工,因为她丈夫和父亲受到‘非美活动委员会’的质询而被解雇。前不久,一家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到中国访问两个月,回来后就被董事会除了名。”海勃斯认真地分析着当前的美国形势。
斯诺说:“麦卡锡机会主义分子对忠实而有才华的社会公仆任意诽谤和中伤,以此毁坏一些诚实的学者和有声望的公民的名声,我看这是因为他们患有严重的‘恐共症’,从而也给我们美国人民套上了‘紧箍咒’,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是不幸!”
“埃德,有一件事你必须承认,现在凡是与你相识或读过你的《红星照耀中国》或者其他著作的人都受到了‘忠诚法’的审查。”索麦斯说,“因为麦卡锡们认为你就是共产党的同情者。你的书在许多书店的书架上被取走,成了禁书,不准销售。全美制造商协会商人罗伯特?惠尔奇在《一个人的意见》杂志上发表文章,多次攻击你和我们《邮报》,说我们‘《星期六晚邮报》发表一篇亲共文章,其破坏作用远远超过美国共产党《新群众》和《工人日报》十年的宣传’。他们甚至还说我们‘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星期六晚邮报》犯的最严重的错误是发表过一系列关于中国的报道,而且是现在已经臭名远扬的斯诺写的。这些报道起了清洗美国人思想的作用,使我们中间一些人受共产党影响,将中国出卖给克里姆林宫的间谍人员’。可我们依然容忍你,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埃德,我们信任你。”
“是的,索麦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有一点我得声明,我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共产党员。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我是共产党员或亲共产党。麦卡锡主义是麦卡锡自己的遮羞布。”斯诺生气地说。
“是的,埃德,可是现在那些政客们在意识形态上已经没有了清晰的逻辑,他们还自我觉得这是一种理论的创新或者实用主义哲学的妙用,对他们来说,需要就是真理。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继续留下来,因为你是我们《邮报》最重要的组成。”福斯说。
海勃斯也真诚地挽留说:“埃德,无论怎样,我们希望你尽量改变一下自己的写作方向和方式,留下来。因为我们正面临着政府保守势力施加给我们的巨大压力。”
斯诺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谢谢!真的,我很感激你们。我们合作了十八年,我内心里也真不愿离开你们。但是我真的很难改变我自己,我没有错,到底是谁丢掉中国的,政府方面认为是我的错误导向造成的。但我一直认为中国共产党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我没有错,错就错在麦卡锡们的一知半解,却又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们的政府自作多情,支持国民党在中国打内战,在中国内战中丢失了美国强权主义的面子。况且中国不是美国人出卖的,也根本不是美国人所能够出卖的,中国从来不是我们可以出卖的货物。在40年代中国并不属于我们,正像苏联今天不是属于我们一样,中国革命不是在真空中与外界无关的情况下诞生的,但是它从头至尾是中国历史的产物,只在次要的方面受外界事物的影响。麦卡锡们不愿意听我的,其实正是政府当局自己把美国人民引入了歧途。”
“埃德,这就是冷战的结果。现在东西方已经断绝了联系,用谎言愚昧了人民。而靠我们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改变这一现状的。”索麦斯说。
斯诺说:“好吧,朋友们,实在对不起,我是个比较顽固的家伙,我不能打破我自己给自己的要求,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就是要做一个说真话的独立的记者。我想我还是辞职的好,这样也不至于连累大家,也只有这样,我觉得咱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索麦斯、海勃斯和福斯互相看了一眼,用眼神和表情交换了一下意见。作为主编的海勃斯,只好依依不舍地说:“埃德,你这么说就把我们当外人了。如果你真心想辞去副主编职务,我们也不勉强你。但无论怎样我希望你继续和我们保持联系,你要答应我们,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替我们《邮报》撰稿,好吗?”
斯诺点点头说:“那好吧。我答应你们!”
福斯环顾了一下这个餐厅,有些伤感地说:“埃德,你看,在平时,这里是我们研究写作和报道题材的地方,今天,这里却成了我们告别的地方……”
福斯这么一说,大家的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斯诺站起来,深情地看着大家说:“中国有句古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朋友们,我会记住你们的!谢谢你们!再见!”
46
“就是要做一个说真话的独立的记者”,斯诺愤然举家迁居瑞士。
辞去《星期六晚邮报》副主编职务的斯诺又成了一个自由写作者,他又能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写作了。然而,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麦卡锡主义”的风暴正一浪接一浪劈头盖脸般地向他袭来。
这天,斯诺正坐在家中的打字机前,嘴里依然叼着自己心爱的大烟斗,沉浸在忘我的写作之中。
傍晚,洛伊丝从外面回家,一进门就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
“亲爱的,你怎么啦?”斯诺走过来俯身问道。洛伊丝越哭越伤心。斯诺用力把洛伊丝搂进怀里。洛伊丝便趴在斯诺的肩膀上痛哭起来。“亲爱的,怎么啦?快告诉我,好吗?”斯诺轻抚着洛伊丝的头发,关切地询问着。
洛伊丝慢慢地停止了抽泣,泪流满面地面对着斯诺。“埃德,我参加竞选教育委员会委员职位时落选了。”洛伊丝伤心地说。
“为什么?”
“市行政区的主席告诫人们不要选共产党员的妻子。”
斯诺一听,非常生气地说:“他们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吗?”
洛伊丝难过地点点头。
斯诺愤怒地叫起来:“这是诬蔑!我要找我的律师起诉他们,我还要到市政府集会上发言,揭穿他们的谎言。”
“埃德,这是没用的。我的名字也上了电视网的黑名单,一些公司已经拒绝我参加拍摄电影。”洛伊丝伤心地说。
斯诺气得火冒三丈,在屋子里大叫起来,来回踱着步,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
这时电话响了。是斯诺的哥哥霍华德打来的。
“埃德,听说你已经辞掉了《星期六晚邮报》副主编的工作,对吗?”霍华德在电话的那一边问道。
“是的,我感到《邮报》现在已经站到反共的立场上去了,这与我的观点不同,我难以接受。”
“埃德,我们国家的制度多么好,你看我们家乡密苏里州这些年的经济发展迅速,成了全国制造商协会的交易中心,到处都是摩天大厦,变化很大。你应该多报道我们国家的这些变化。国务卿杜勒斯先生没有签发销毁你的书,这就很不错了,你应该感谢艾森豪威尔总统和杜勒斯先生才对。”霍华德说。
“霍华德,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好吗?”斯诺心里很烦。
“埃德,这些年,我发现你变了。”
“不,不是我变了,而是这国家和这时局变了。”
“是的,我也憎恨麦卡锡主义,它们是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的力量。但是埃德,在你的著作中,也的确从来没有批评过共产党。”
斯诺很生气地说:“好了,哥哥,我很痛心,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竟然也像最坏的敌人那样重复毫无根据的指责。好了,我不想听到你的解释了,我知道,你接下去会说我讲过中国红色分子仅仅是农村改革者而不是真正的共产党!”说完,斯诺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洛伊丝轻轻地走到斯诺身边,安慰着斯诺:“亲爱的,你辞掉了《邮报》的工作?”
斯诺爱怜而又内疚地看着洛伊丝,轻轻地点了点头。
洛伊丝转过脸来,看着两个孩子,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孩子们用天真的眼光打量着爸爸妈妈,他们还不了解爸爸妈妈的艰难处境。斯诺用一只手臂紧紧搂着洛伊丝说:“亲爱的,你知道在中国我生活了十三年,它让我摆脱了各种宗教和种族的偏见。或者说使我更多地成为一个推崇中国道教的人。我相信中国人说的话:‘消息盈虚,始则有终,否极泰来’。亲爱的,坚强些,我们会胜利的,因为我们是对的!”
洛伊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斯诺说“亲爱的,我想我们全家搬到瑞士去居住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洛伊丝赞同地点了点头。
1959年9月,在“麦卡锡主义”阴云笼罩的美国,斯诺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不信任,被迫携夫人和孩子举家迁居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