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说,有你这句话我很高兴。娃,我这几天看你愁眉苦脸的,你有心事?是不是因为学生?
山歌无法隐瞒老校长。她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讲给了他听。老校长听后马上反对,不行,你走了,学校咋办?学校还需要你!老校长对于娃子们读不起书这件事也放在心上,只是没有办法,他认为山歌想出的办法是没有办法的一种办法。
她和老校长在这天下午走访了几个辍了学的学生家里,了解到了每个家庭的困难,山歌决定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支持这些学生读书。她回过头来找到了镇教育组。她提出了一个非常要求,要帮帮学生们,再减免学杂费。镇教育组的人说学杂费不是他们说减免就能够减免的,个把两个家庭困难,成绩又特别优秀的学生可以适当减免,但有困难的学生都减免是很难的。山歌说不减免她就辞职不当校长了,自己打工挣钱供学生读书。她跟教育组的争嘴了几句,真的写了辞职书。
这个倔强的女子不管教育组的领导批不批准她,就踏上了去武汉的路上。
山歌之所以选择下武汉是因为水波在那里。她给学生上了最后几节课,她的身影便悄悄地从学校消失了。她离开那天,教室里依然书声琅琅。她听着读书声,走出校园那一刻,流了泪。她害怕同学们问老师,你要去哪里?说老师,你别走!可是,走了,她的心一直牵挂着学校。
山歌在秀水市慌忙搭上了开往武汉的列车。水波读大学时,山歌曾去过两次武汉。两次都是暑假,水波暑假没有回家,她就去了。水波带着她在武大校园逛一圈,又看了东湖,去了江边,还到了黄鹤楼附近。他们站在黄鹤楼附近看了几眼黄鹤楼,却舍不得花钱,就没有买门票进去。再次去武汉,她向人打听了去赛万鞋厂的路线。她去了,就像看黄鹤楼一样,只在附近看了几眼,又晕头晕脑地找地方住下来。
第二天,山歌着手找工作。一天下来,没有找到工作,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自己的学生。晚上,她一个人站在街上,想着自己辍学了的学生,很惆怅。她决心不管有多么艰难也要坚持下来。
山歌本来想找一份工资待遇较好,也是当教师的职业,却没找到这样合适的工作,第三天,她应聘到了一家咖啡厅,当了服务员。在咖啡厅上班,分白班和夜班。山歌上夜班。有一天夜里,她刚上班听一个小姐妹说,到洗脚城上班的工资待遇要比咖啡厅高好几倍。但是,“洗脚城”是什么地方呢?山歌一听到这个新词儿,就觉得那肯定不是个好地方。可是,一份高工资又吸引着她。毕竟多挣钱就可以多资助一个学生。于是,她一边在咖啡厅干着,一边另外找工作。后来,她联系了一家“月光洗脚城”。山歌跟月光洗脚城的老板谈好后,她只在咖啡厅干了一个月就去了那里。
山歌在洗脚城当迎宾小姐。她每天下午五点上班,一直上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干这一行是不是很丢人呢。山歌的心里也是矛盾的。但她坚信,只要洁身自好,也没什么。她只通过电话把自己的工作情况告诉了老校长。老校长听了,说,娃子,你能不能不这样干?你换一份工作行不行?山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校长哑口无言了。她在洗脚城发了一个月工资后,连同先前一个月的工资一起寄回学校,资助了三个娃子返回课堂。再一次接通电话,老校长告诉她了这个消息。
这天晚上上班,山歌的心里是幸福的。有时,她独自笑着。另一位迎宾小姐问她什么事那么开心?她只是笑。一位中等身材,挺着大肚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后,停留在了山歌的身边。欢迎光临!山歌和另一位迎宾小姐同时说。男人瞟了一眼另一位迎宾小姐,又盯着山歌,问她们站着累不累?山歌一下子低下头来。站一个晚上怎么会不累呢。另一位迎宾小姐笑着说,老板,我们累不要紧,只要你们来到这里能够玩得开心就行。大肚男人从铺了地毯的门口进去了。
月光洗脚城是一家较大型的洗脚城,内设有大小几十个包厢,提供的服务有保健按摩、治疗按摩、中药泡足、修足、刮痧、拨火罐……表面上看,这是一家非常正规的足疗中心,但内部却秘密干着一种色情服务。大肚男人刚刚进去,女老板出来叫山歌,让她进去陪客人。
山歌说,不是说过的,我不陪客吗?
女老板说,客人指定要你。你就不能灵活一点。
山歌随着女老板进去了。大厅里灯光暖昧。音乐疯狂。大肚男人看到了山歌立刻站起来了。指定要山歌的正是他。女老板向山歌介绍他是江老板,让山歌好好伺候一下。山歌强调:我只干好我份内的事。女老板瞪了山歌一眼,你要随行就事,不要惹江老板不高兴。山歌说,我在这里不是卖身的。我们女人是要有自尊的,我决不会这么做。女老板说,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到了这地方,就别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你要多听江老板的!
一个人要有自己的坚持。你坚持自己的,让人佩服。哈!江老板笑起来。
山歌带着他进了一间包厢。她始终有些胆怯。他问她叫什么。山歌说自己叫小玉。小玉是山歌来到洗脚城后另外取的名字。她远远地离着他。他叫她到身边去。她哆嗦着双手为他按摩。当他的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时,她赶紧把手抽回来。他笑着说别紧张。两人开始了对话。男人:你不适合在这里做事。女人:我愿意的。我只做自己该做的。男人:你真愿意在这里吗?女人:为了一个愿望,是我愿意的。男人:女人不就是为了钱嘛。能不能说说你的愿望。女人:我可不可以不说,要说,我只能告诉你,是为了我的学生。我希望我的学生都有学上。男人:有你这样当老师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被称为江老板的男人,正是江远辉。江远辉喜欢出入一些休闲娱乐场所。人的腰包鼓了,娱乐、保健是必要的。无疑,他喜欢美女。他遇到的美女没有一个像山歌这样的。他们的寥寥对话,使他这个一向不把女人当回事儿的男人,他的眼神中不禁透露了几分敬意。江远辉又中药泡脚之后便走了。他走之前给山歌了一些钱,说,希望对你的学生有帮助。
隔了几天,江远辉又来了。他要找的依然是山歌。他们又谈了很多话。虽然山歌对江远辉不太了解,但她已从他的谈话中知道了他就是水波的老板。她太想水波了。月光洗脚城与赛万鞋厂相隔不远,可她一直没见过水波。她侧面地向江远辉打听水波,江远辉说,你是不是对我的这位下属感兴趣?山歌说,不是,不是,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江远辉说,你们都是我比较欣赏的人,要不,我该天带他来,你们见见面。
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江远辉带着水波出现在了月光洗脚城的外面。山歌看到了他那熟悉的身影那一刻,很想叫他,但没有叫。她穿着旗袍,盘了头发,这装束与从前大不相同,她多么渴望他能够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多想跟他拥抱,跟他一起继续设计他们的幸福未来。
老总,我不喜欢到这种地方。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山歌听到了水波对江远辉说出的这句话,她的情绪变得低落了。她了解水波。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洗脚城的小姐。他怎么会看上一个洗脚城的小姐呢。他不会想到这个小姐就是他的恋人。她又希望他不认识她。
这才是男人逍遥自在的地方。男人要学会潇洒。会潇洒的男人才更有精力工作。江远辉用这句话把水波带到了山歌面前。蒙在鼓里的江远辉为他们各自介绍:这是我的下属梅水波。这是小玉小姐。水波把头扭在一边,没有看山歌一眼。山歌也没有看水波,她的心里难受着。江远辉说,小玉,今天你就服务服务我的这个员工吧。不用管我了。他现在是我的左右手,我的厂少不了他。服务费有我包了。山歌说,我知道了,江老板。山歌一出口,水波朝她看来。他轻轻地叫着:山——歌!江远辉说,怎么,你们认识?水波说,不是,她很像一个人。我看错人了。
山歌的眼里立刻涌出了一股泪水。她扭了一下头,马上擦掉,又笑着说,你的确是看错人了。请吧。
在包厢里,山歌要给水波按摩、洗脚,水波不让她碰他。山歌说我没见过你这样的顾客。水波还是不让。山歌说你觉得这里脏。可是,你已经走进来了,已脏了,就别装着自己多干净了。
水波慢慢地坐下来了。山歌从头部开始给他按摩。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非常仔细。按摩完了,又给他洗脚,然后让他躺下来,接着按摩。她的心里很舒服。为自己的爱人服务是最快乐的。
水波说,你真的很像一个人。只是她是教师。你怎么在这里上班?很累吧!
山歌说,遇见你就不累了。
虽然她从来都不干那种色情服务。可是,对于自己所爱的人,她开始挑逗他。她撩起大腿,又脱旗袍。她多想跟他一起度过一个幸福的夜晚。水波看直了眼睛,他突然说,我不要啊。一闪身,就像逃瘟疫似的从包厢跑走了。
山歌把水波追出了洗脚城。她喊着他,水波!水波没有回头。山歌不顾一切地紧跑上前拉着他,说你不要走!水波甩开了她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山歌又一次拉住了他的手,说你讨厌我吗?水波再次甩开她,说你别缠着我!
山歌站住了,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流泪了。她开始想自己离开学校,这样打工资助学生究竟对不对。
江远辉从门口出来了,说看来你对我的这位员工很感兴趣。山歌哽咽着,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冷静下来后,她笑着说,也许是吧。江远辉说,你就不怕这样我会吃醋的?山歌惊讶地看着江远辉。江远辉哈哈一笑,说跟你开玩笑的,你这么有理想,我会继续支持你。
很久一段时间江远辉没有出现,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来了。来一次,大约隔四五天再来一次。每次他都要找山歌,山歌坚持自己的原则,他也便对她存在着一份尊重。但每次,他都会付一笔小费给她。山歌也只服务他这么一位顾客,她的主要职责还是当迎宾小姐。
很多时候,山歌盼望水波能够再次光临这里。他能够来这里看看她。她想他。他应该也是想她的。在她离开学校后,老校长又成了代理校长。她听老校长说学校又收到了好几封他给她的来信。有时,他也打电话回去找她,老校长以各种理由替她回话。比如,她上课去了;到秀水镇开会去了;某某学生生病,去看望学生了。这些理由出自老校长的口中,水波也就不会产生怀疑。而且山歌让我们家和她的家里都瞒着水波。原因一是她希望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不受破坏,二是不希望水波为她担心什么。有时候她也想她这样对水波隐瞒下去不是办法,也许她把真实的一切告诉他才是正确的。既然两个人相爱,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她相信水波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她又想到了他逃离她的那一幕,觉得没必要告诉他。她认为自己先干好自己的事情才好,她不能给他增添负面的压力。
山歌有时候还想,在我们山里,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早已结婚生子了,而她呢?还在苦苦奔波着。但是,她又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一天下午,在没有上班之前,山歌不由得朝赛万鞋厂门口走去。她去那里是为了等候水波。她相信水波一定会在某一刻从厂门口走出来。她站在厂门口一旁的路边,有人不时地从厂门口出来,她抬头张望。她等了大半个下午,他终于出来了。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左一右,有另外一位女子和一个男娃子。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咳嗽了一声,水波才扭了头。
山歌。她听到了他喊出的这个声音。她这天只不过穿了一件短裤和一件T恤衫。她以前从来不穿短裤的。她去了武汉四五个月,就买了那么点衣服。她那么穿,并不打算让他认出她的。但是,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的心头热了。她走了神儿,手一松,拿在手中的花伞掉在了地上。她要去捡,他帮她捡起来了。
你们认识?旁边的女子说。
波哥,我的大经理,嫂子有没有这一位漂亮?男娃子说“这一位”时,头偏向山歌。
我又看错人了。水波递过来了伞。
谢谢。我是小玉,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山歌不得不装模作样。
水波说,你好。你在这里等人?
是呀。山歌轻描淡写,又问,这是你的女朋友?朋友?
我是他的女朋友。一旁的女子飞速瞟了一眼山歌,问水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认识一个叫小玉的?
女子留着卷发,非常时尚。于是,这晚上班山歌便想了一连串的问题,跟水波一块儿的卷发女子真的是水波的女朋友?他们是属于哪一种男女朋友关系?如果他们是那种关系,旁边不应该跟着另一位男娃子呀。山歌正确地判断,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的。然而,之后有一段日子,她忍不住又经常来赛万鞋厂门口等水波,却好几次看到水波跟卷发女一起从厂里出来。山歌没有叫他们。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又有好几次,山歌看到了水波跟那位男娃子一块儿走出来。只有一次,山歌只看到那位男娃子一个人,她就主动打了招呼。
山歌这才知道男娃子是小李。卷发女是田娟。她们小时候也是同学呢。长久没见面,山歌没想到是她,大概田娟也没想到。小李说出来的话,让山歌听得糊涂:田娟总是跟波哥帮忙,样子很喜欢他。波哥只说他们是老乡。我喜欢田娟,可是,田娟哪里看得上我。我有时觉得既然人家看不上我,我也就死心了;有时心里恨恨的,波哥自己家里有个女人,还占着一朵花干什么。
小李知道了山歌的身份。两人熟了起来。小李说,你做那个工作也没有啥丢人的。只要挣钱就行了。听说那个行业越来越吃香。娘的,都是对有钱人开放的。从那以后,小李有时到月光洗脚城去找她。他找她,只是邀她出去玩。小李自己舍不得用钱,却给她买苹果、买梨子。
山歌拿着他买的东西,觉得那东西的份量很重。小李说,你吃吧,没事儿。他带着她到江滩,到公园,顺着大街兜风。这些事儿,本来是她渴望跟着水波一块儿完成的,却意外地跟了小李。小李说自从波哥上任经理后,他做事很认真,已评上了一次优秀员工。波哥让他好好干,以后可以‘提干’。小李又说他喜欢年龄比他大的女孩,跟她来往,他很高兴。她不仅漂亮,心肠也很好。
山歌说,你哪里知道我有一颗好心?我又没有为你做什么。我还要说你的心肠不错哩。
小李说,你的好心写在眼里呢。娘的,我呢,能够被你夸,我比吃三天肉还高兴。
山歌跟着这个爱说脏话的男娃子坐在公园时,他们看着天上的风筝,做着自己的梦。小李说他想挣钱了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山歌想有一个家。这个家,是她跟一个男人的家。一想到这方面,山歌不由得想着水波。山歌觉得那天她是倒霉的,想着水波,就刚好见到了水波,不过,不是水波一个人。她看到上空有一只凤凰。那只凤凰就像所有风筝的头头儿,它美丽的外表和较大的体型,是其他风筝没法比的。山歌好奇地搜索这个放风筝的人。就这样,她看到了田娟,又看到了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