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巧合啦,我就是知道这千佛峡有所有壁画洞窟中独一无二的青绿山水壁画,才专程来的。这也是我的毕业论文的题目。”晓霜说得很快,很流利,完全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遇见你真是幸运,我们正打算明天去看第四窟,据说那里有保存最完好的青绿山水风格的普贤变和文殊病,还有第二十八窟,那里有唯一的藏传密宗欢喜佛……”
杨翰打断了她的话。“关于参观的事,我们以后再说,机会多的是。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你们说。”
“杨先生,坐下说吧。”丹朱把几把椅子挪动了一下,面向火炉。四个人围着火炉坐了下来,晓霜还体贴地给杨翰递上了一杯热水。她的手指碰到杨翰的手背的一瞬间,她打了个冷颤,杨翰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你的手好冷啊。”她忍不住说,“是不是在外面吹风吹久了?”
“是……呃,不是。”杨翰挥了挥手,大概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似的。“关于那幅水月观音,你们知道多少?”
杜润秋现在一听到水月观音就头痛,他朝窗外随手一指,说:“水月观音,不就是看月亮的观音吗?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就跟壁画上的一样,新月!”
杨翰发出了一声大叫,然后没有一句解释地冲了出去。杜润秋之后回忆起来,他仍然无法判断杨翰这一声叫声里面的含义。
那是他最后听到的杨翰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千佛峡第三窟门口。几个工人正拿着电动切割机,满头大汗地切割那坚硬得出奇的铁门。当然,用炸药炸开是最快捷的法子,但是势必会伤害到里面的壁画,所以只能用比较笨的法子,慢慢切割开。
杜润秋、丹朱、晓霜三个人站在一排,默默地注视着火光四溅的切割机。一大早,杨翰就不见了,而第三窟的钥匙也消失了。马爱莲很着急,因为头天因为事情很乱,杨翰一直没有把钥匙还回来。
铁门终于被切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左看右看,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洞太窄小了,可这里的男人个个都是人高马大。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丹朱和晓霜身上。只有她两个的身材可能钻进去,如果要再切割一次,估计又要一两个小时。
晓霜走上了一步,说:“我进去吧。”她又加了一句,“我会小心,不会动到现场。”
虽然气氛沉重,但晓霜的话,然后引得那个叫龙勇的警官一笑。“小姑娘,你是常常看推理小说,还是破案的电影?”他有点犹豫,“可是,也许……也许,里面会有危险。”
晓霜说:“我练过武。”她仰起了脖子,相当自信地说,“如果凶手还在里面,那么危险的不是我,而是他。”
她接过警官的手电,一弯腰,从切割出来的洞钻了进去。她的身子,把射进洞里的光亮都遮住了。所有人神经都绷紧了,等待着。
半分钟后,一声恐怖的尖叫声,在洞窟里爆发了出来。晓霜的分贝相当惊人,肺活量也不小,她这一声尖叫,足足维持了三十秒,叫得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杨翰在里面!他死了!他死了!快来人啊!”晓霜刚才说得自信满满,这时候却跟个普通女孩一样,除了歇斯底里地尖叫之外,什么都忘了。杜润秋在外面急得跳脚,大叫道:“小姐,我们要能进来,早进来了!别叫了,你平时不是很厉害的吗,好歹你也想想办法啊,别一直在这里叫啊,当心你的嗓子叫哑了,很-难-听!”
晓霜被他这么一喊,总算停止了尖叫。又过了大约半分钟的光景,她又叫了起来:“钥匙!钥匙!在杨翰手里面!我能不能把它拿出来给你们开门进来?”
杜润秋呆了一下。这他可作不了主。龙勇迟疑了片刻,大约是在权衡得失,终于,这个当地警官对壁画文物的爱护之心终于战胜了他保护现场的责任心。他相当无奈地提高了声音,叫道:“把钥匙拿出来吧,但是一定要小心,不要破坏现场!”
晓霜总算从里面钻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她很仔细,用她的丝巾包着钥匙,以免破坏指纹。
龙勇转向马爱莲。“密码多少?”
“我……我不知道。只有小杨知道……哦,对了,还有所长知道。打个电话问他?”马爱莲迟钝地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龙勇都快变黑了的脸色。那是自然,费了这么大的事,结果还是进不去?
几声车喇叭响,龙勇如蒙大赦。“好了好了,不用打电话了。那是所长的车吧?”
千佛峡研究所的所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走路都拄着拐伏。他一看到铁门被切了个洞,差点扔掉拐杖跳了起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在干什么?知不知道切割的声音,灰尘,都会影响到里面的壁画!你们懂不懂保护文物,啊?小杨呢,他跑哪里去了?他怎么就不知道跟你们说?我这徒弟是怎么了,难道还在赖床?”
龙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神情黯然。“所长……杨翰他……恐怕已经遇害了。”
“……你说什么?”脸涨得通红的老所长瞪大了眼睛,然后就往后倒。杜润秋正好站在他后面,忙一把架住了他。老所长颤巍巍地说:‘你说什么?小杨遇害了?你在胡说什么啊?是他昨天晚上打电话叫我今天早上来的啊?他在哪里?小杨!小杨!老师来了你还不出来接我?小杨!”
晓霜眼圈已经红了,她走近了老所长,低声地说:“杨先生是遇害了,我刚才进去看到了。他……他死了。”
杜润秋见老所长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样子,大叫:“老人家!等一下!要昏等把密码说了再晕!我们都等着呢!”
龙勇已经把钥匙插进了匙孔。“所长,密码是多少?”
“这个……让我想想。”老所长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他翻了半天,翻到一页,又想去摸眼镜。龙勇叹了口气,说:“给我吧,我来输。”
他照着老所长记在笔记本上的密码,输了进去,只听“喀”地一声,铁门开了。
龙勇举着手电筒,走了进去。杜润秋见老所长挣扎着也想进去,不得已,只得扶着他往前走。老所长的两条腿早已软得像稻草一样,杜润秋几乎是把这老人给拖过去的。
杨翰就倒在水月观音像的下面。他还是昨天晚上杜润秋见到的时候的衣着,黑色外套,黑色长裤,黑色皮鞋。他脸色是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脸上却有一种奇怪的欢悦的表情,这种表情至死依然凝固在他的脸上。杜润秋留意到他露在衣袖外面的手,已经完全僵硬。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龙勇问,他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
“我们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他来了一次。”杜润秋说,“但是我们并没有说几句话,他就走了。那个时候……应该是晚上八九点钟。”
龙勇蹲了下去,在杨翰手背上轻轻按了两下。“奇怪,看这个僵硬程度,至少也有二十四小时了。可按你们说,八点到现在,顶多顶多,十二个小时也不到啊。”他转向晓霜,“你就是在他的这只手里找到钥匙的?他是紧抓着的?”
“是的。”晓霜说,“我只能把他的手指掰开。”
丹朱朝前走了一步。她一直没说话,似乎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这时候,她低声地说:“警官,你看,他的围巾掉在了一旁。”
龙勇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一条黑色的围巾落在了洞窟的角落,也亏得丹朱的眼力好,才能看到。
丹朱的暗示是很明显的。杨翰本来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怎么会落到角落?他不太可能自己取下围巾扔到一边。
龙勇缓缓地拉开了杨翰半竖着的衣领。他倒抽了一口气,退了一步。
杨翰的咽喉处,血肉模糊,头跟身体之间,几乎只有薄薄地的一层供支撑用的。因为龙勇这个小小的动作,杨翰的头已经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随时都像要掉到地上似的。龙勇吓得出了一身汗,连忙用手轻轻撑住杨翰的后脑,把他的头慢慢地放了下来。
“咕咚”一声,龙勇一个激灵,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真把杨翰的头给弄掉了。直到杜润秋的叫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他吊起来的一颗心才放了下去。
“哇!老人家!”杜润秋的注意力都在龙勇那边,一不小心就放松了老所长。老所长看到爱徒的惨状,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一仰头就栽了下去。杜润秋这才发觉了,慌忙把老所长一把架住。
“奇怪。”龙勇喃喃自语。丹朱就在他身后,问道:“怎么了?”
龙勇说:“没有血。”
杜润秋环视着四周。是的,龙勇没有错,不管是洞窟的壁画上,还是地面上,都没有一点一滴血迹。按理说,杨翰咽喉上那个极其可怕的伤口,不管是什么凶器造成的,都决不可能没有血。鲜血四溅或者一滩滩的血迹才是应该发生的。
“也许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杜润秋提出了自己的“高见”,“可能凶手是把他搬到这里来的,这里当然没有血了。警方应该马上搜查这附近,按杨翰的身高体重,要想把他搬太远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第一现场肯定就在附近,就在旁边。……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个非常镇静的人,他把这里作了彻底的清洗,但是如果真的曾经有过血迹,警方一定能检验出来,不管他擦得有多干净……”
龙勇打断了他。“想象力很丰富,也不是没有可能……”
丹朱却轻轻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听起来幽幽柔柔,杜润秋几乎觉得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不,秋哥,你错了。根本不是没有血,当然有血,一个大活人,被人这么撕开了咽喉,怎么可能不流大量的血呢?血……在那里呢。”她微微地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