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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爱你,虽千万人吾往矣

几天没上班,公务堆积如山。第二天上午她正在伏案忙碌时,忽然打进来一个外线电话。

“是祝小姐吗?我是汪震。”话筒里传来一个衿持而冷峻的声音。

祝宛晴一怔:“汪部长您好,是找老板吗?我帮您转进去。”“不用,我是专程找你的。”“找我?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吩咐谈不上,只是想跟你谈一谈。中午有时间吗?”“……好。”“那我在公司附近的避风塘等你,那里比较安静。”汪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语气里透着一股威严的力量。祝宛晴只好答应。心里一阵发懵,汪震找她能有什么事?

中午汪君煌过来叫她吃饭,她找了个借口拒绝了。没把这事告诉他,听汪震的语气并不想让他知道。

她如约抵达避风塘时,汪震已在等她。他年愈五十,身材微胖。久居上位者养颐气居颐体,气度自然非同一般。她曾经在新闻里见过他,真人看上去更严肃些。

她忐忑地坐下,像一个等待安检过境的嫌疑分子。

“祝小姐,想必你知道我跟君煌的关系。”汪震单刀直入。

“知道。”“那我就直言不晦了!”汪震放下咖啡杯直视着她,“昨晚君煌跟我说了你们的事,老实说我很意外。想必你也知道他的为人,居无定性,放浪不羁,这些年来谈过的女朋友难以计数,但结局倒没什么两样,无外乎是无疾而终。他能够提出跟你订婚,想必的确动了几分真心。但有一句话说的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只怕到时你会身受其害。这是我所不愿见到的事。你也知道君煌之前有过婚约,对方是海部长的女儿,两人可谓青梅竹马,还不是说完就完了……据说还是因为你的介入造成的。几年的感情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种无本之木。”祝宛晴被噎得哑口无言。她当然听得出来汪震的意思——他不赞成这门婚事,而且还对她曾经介入汪君煌和海韵的感情耿耿于怀。

祝宛晴不知道,昨晚汪家父子发生一通恶吵。

汪君煌连续几天彻夜不归,已经令汪震十分生气,再一听他说订婚的事,越发怒火攻心!

“我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要,非得娶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一想到海韵,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海家退婚的事简直让他颜面扫地,当晚便将汪君煌骂得狗血淋头。奈何木以成舟,也只能不了了之。但祝宛晴这个名字却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无非是一个妄想麻雀变凤凰的虚荣女子,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你玩玩也就算了,别给我犯糊涂!”唾沫星子飞了汪君煌一脸。

“爸爸,这回我是认真的。”汪君煌硬着头皮辩驳。

“认真?我看你认真是鬼迷心窍!那个女人的底细我早已打听清楚,她曾经做过女体盛!女体盛是干什么的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但凡有点廉耻心的女孩子谁会去干这个……我也有一些老朋友曾经光顾过你的樱花馆,他们对她的身体可能比你还要熟悉!这种女人要是嫁进汪家,我汪震不用别人笑死,先自一头撞死!”汪震拍着桌子大吼,天花板都被震得瑟瑟发抖。

“既然你已经调查过了,就应该知道她是逼不得已的。为救父亲不惜牺牲自己,这种品质在我看来恰恰难能可贵。”“不提她父亲也还罢了!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天,趁早跟他们断了!”汪君煌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办不到。”又说,“爸爸您也曾年轻过,也爱过。当年您跟玲姨在一起,不也没嫌弃她是个发廊妹吗?”汪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玲姨的事也有你置喙的份吗?总之一句话,你要是敢一意孤行,那我汪震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汪君煌冷哼了一声“谁稀罕”,然后噔噔地跑上了楼梯。汪震气得呕血,要不是有叶玉玲拉着,恐怕会追上去来个同归于尽。

儿子既然说不通,只好来找祝宛晴。

“祝小姐,我听说过你家里的事。你父亲曾是立花建设的高管,半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差点令他身陷囹圄,为救父亲于水火,你在樱花馆做了女体盛,君煌一直赞你孝心可嘉。可你想过没有,这些经历好比海底的暗礁,表面上看不到并不表示它不存在。现在他欣赏你包容你,都是因为爱,然花无百日红,等到情逝爱驰的那一天,这些暗礁恐怕就会浮出水面,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汪震苦口婆心地对她分析,“所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与其黯然收场,不如见好就收。”这番话对祝宛晴来说简直是刀刀见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可以钻进去:“汪先生您多虑了,其实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发展到订婚的那一步。”“是吗?那样的话就好办了。”汪震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这里有一笔钱,不多,但足够你跟家人过上小康的生活。另外我还可以帮你父亲平反,让他做回立花建设的高管。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离开巨鲨集团。”祝宛晴看着支票上的那一串零,感到双颊火辣辣的,犹如被煽了几个耳光。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强作镇定地抬起头:“这一点我们倒是不谋而合,我正好也有离开巨鲨集团的打算。”她将支票轻轻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逃也似地离开了避风塘。

外面艳阳高照,她的心却如坠冰窖的寒冷。其实对于这次会面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料现实比想像的还要难堪。汪震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极为绅士,却从微笑里扔出无数把刀来,将她斩得尸横骨碎。

回到公司,她将自己扔在落地窗旁边的沙发里,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汪震的态度告诉她,离开这里是势在必行的了。她想了想,拿起电话拨打了武田毅的号码:“你的建议我考虑过了,我决定辞职了。”“是吗,真是太好了!”武田毅很高兴,“我马上就约汪君煌谈。”放下电话后她就开始打辞职信。短短的几行字,居然比做一个文案还难。写了删删了写,键盘弄得湿漉漉的——半是汗水半是眼泪。原来,自己竟然这么在乎他……

汪君煌很快从外面赶了回来。“武田毅刚刚打电话跟我说你要走,是不是真的?”他气急败坏地问。

“是真的,我正在打辞职信。”“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我并没答应,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祝宛晴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那只戒指,“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并不合适,所以这个还是请你收回去吧。”“你开什么玩笑!”汪君煌摇头。

“我没开玩笑。”祝宛晴的眼神坚定不移,宛若一座屹立不动的冰山,“武田先生比你帅比你有钱、还比你温柔,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他?”汪君煌震惊地瞪着她,似乎从未认识她一样:“不,我不信……你是爱我的!”“爱?”祝宛晴轻笑一声,“别傻了,我依附于你,不过是因为没有办法。现在有人帮我赎身,我当然巴不得了。”“你是说真的?”汪君煌的眼睛越睁越大,并且渗出红色的血丝。

“是的。”汪君煌如遭电击一般地摇晃了一下,而后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再说一次!”他那么用力,似乎要捏碎她的喉咙。他怒了,而这正是祝宛晴想要的结果——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了。和平演变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来个痛快的了断。之后天高地远各不相干。

她脸涨得通红,肺部憋得像要炸开一般,却不肯流露出丝毫讨饶的神情。汪君煌眼里的火光慢慢冷却下去,变成了闪着寒光的玻璃茬子。最后他松开手,抬头惨笑了一声:“哈,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祝宛晴就跟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上。

他跨过她,从桌子上拿起了那枚戒指:“我欲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笑嘻嘻地一扬手,那个泛着冷光的小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他跟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祝宛晴从地上爬起,扑到窗前。脚下是浩如烟海的商业区,无声而汹涌。行人和车辆一茬接着一茬,在看不见的波浪中颠簸和挣扎着,就跟除之不尽的蚂蚁似的……那枚戒指早已消失不见。

她觉得心里破了一个洞,正在飕飕地往外蹿着血。似乎他扔掉的不是戒指,而是她身体的一部份。

她傻站了一会儿,忽然掉头跑了出去。

她来到外面,一寸一寸地搜巡着地面。车河和人流发生了拥堵和混乱,喇叭声谩骂声不绝于耳。而她浑然不觉,犹如一个闭目塞听的疯子。

高跟鞋走起来很不方便,她干脆脱掉它们赤脚上阵。柏油路被阳光晒的滚烫,每迈出一步,仿佛都有一股黏湿的热流从脚底坠落。她紧绷着嘴唇,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功夫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发现了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它躺在脏兮兮的沟渠里,身上沾满了灰。她激动地将它捡起,和着泪珠嵌入手心。

“你都已经不打算嫁我了,还来找它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扬起。

她回头一看,是汪君煌。他立在身后,嘲讽地翘着嘴唇。

她板着脸站起:“那么贵的东西扔掉了多可惜?我还要留着卖钱呢。”“没看出来你这么财迷。”他继续挖苦。

“那是我伪装的好,不这样怎么能钓到凯子。”她誓要让他死心到底,就算抵毁自己也在所不惜。

“是吗?既然如此,老爷子的支票你为什么不收呢?那应该要比这个值钱的多吧。”她讶然地睁大双眸:“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汪君煌得意地哼了一声:“还有什么能瞒得住我?”接着伸手一揽,用力将她扣住怀里。“傻丫头,你不去拍电影真是可惜了,我刚才都差点被你骗到了!”听到她要辞职的消息时,他一开始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等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他才嗅到了一些异常的讯息——昨天给她戴上戒指时,看得出她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没理由仅隔了一夜就变得这么决绝!再一联想到昨晚父亲的态度,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他打电话给父亲的司机阿成,询问了一下今天的行程。一听说他们中午来过避风塘,他就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了——肯定是父亲来找过祝宛晴。

知父莫若子。汪君煌揣测父亲为了拆散他们,想必对祝宛晴恩威并施。他的行为令祝宛晴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才会知难而退。

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来找祝宛晴证实,却意外看到了街头的这一幕。

不用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我们现在去一个地方!”他牵起她的手。

“去哪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们来到位于博爱路的财政部办公楼。那是一幢欧式古典风格的大楼,是本城近代仿西方古典折衷主义的代表作之一。它在本城算不上什么标志性建筑,却因其被赋予的某种使命而光芒万丈。

“来这里干什么?”祝宛晴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汪君煌回答的还是那句话。

汪震的办公室在这栋建筑的顶层。视野开阔,俯瞰全城。这种位置,通常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汪君煌和祝宛晴十指相扣地走了进去。

汪震正在会客。接到秘书的通报后,他很快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我很忙,有什么事不能等回家再说?”他不悦地皱着眉。

“不会打扰您很久的。我来只有一件事:正式跟您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哦不,确切一点说是未婚妻!”汪君煌一字一顿地说,“我想你们在今天中午已经见过面了,不过那种场合实在太不严肃了。”汪震的瞳孔霎时缩成针尖,犀利地落在祝宛晴的脸上。

“您用不着瞪她,她什么都没说。我想知道的事同样没有谁能瞒得住我。”汪君煌低头在祝宛晴的额上吻了一下,“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们都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祝福。”汪震沉着脸没说话。他的平静就像冬天的海水,表面上结了一层冰,内心却暗潮汹涌,发出一阵阵飓风般的呼啸声。如果是在家里他早就忍无可忍地发作了,但这里是办公室,他不得不顾及面子。

“我的话说完了,您继续忙吧。”汪君煌拖着祝宛晴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加上一句,“对了,那张支票您先留着,到时候给我们当贺礼好了。”祝宛晴的腿都吓软了,简直是被他挟出大楼的。

“你疯啦,敢这样对你爸爸说话?”“怕什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从前我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个给我力量的人,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你。”汪君煌找出那枚戒指,重新帮她戴上,“记住,这是我们的承诺,以后不要轻易地摘下来了!”祝宛晴仰起头,叉开手指。那个小东西晶芒耀眼,好像天空里又多了一盏太阳。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指缝,沙漏一般筛在她的脸上。她咪着眼睛,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天的际遇可以说山河巨变,犹如乘坐过山车一般。她发现了一件事——原来自己对汪君煌的感情要比想像中的强烈。庆幸的是没有失之交臂。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她转身抱他,用力地抱他。她觉得他就像一颗铆钉,准确地堵住了心口的那个窟窿。狂飚的血终于止住了,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而他也随之嵌入,长成了她身体的一部份。

她再也离不开他了。

一回到公司,汪君煌就将她拖进了休息室。“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刚才骗得我那么惨!”汪君煌拖过她的手放在胸口,“你看,人家的心都碎成包子馅了。”祝宛晴扁着嘴说:“活该!”“你骂我活该?唉,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汪君煌佯怒,抱起她狠狠地扔在那床上。“看我怎么惩罚你!”“不要闹啦,这里是公司!”她挣扎,但被再度扑倒。

“好吧,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我出道题,你答对了我就放过你!”“什么题?”“老鹰发现地上有一只老鼠,决定把它当成午餐,于是追啊追。老鼠被追得走投无路,就对老鹰说了一句话。老鹰听了之后一头栽在地上摔死了……你猜它说的那句话是什么?”“猜不出来,我又不是老鼠。”“笨!它说的是:嗨,你的小弟弟露出来了!老鹰一听羞死了,下意识将两只翅膀一捂,就这样掉了下来!”祝宛晴瞪着一脸邪笑的汪君煌,简直哭笑不得。

“真遗憾,你没能答上来……”汪君煌用有力的手臂扣住她的腰身,而后对着那两片诱人的唇瓣吻了下去。

燥热和酥麻的感觉如期而至,逐渐吞噬了她的意识。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稀薄,本能地张开嘴巴喘息,却被对方侵略的更加彻底。他的舌尖缠住了她的,吮吸舔舐,放肆地撩拨着她的神经。在他紧锣密鼓的进攻下,她很快就毫无招架之力……

阳光浓稠如巧克力,令这个夏日的午后醇香无比。

终于水静河飞。汪君煌的手指抚琴般地扫过她的曲线,泛红的肌肤好像花瓣一样诱人。“我又想起一个笑话,要不要听?”“不听,肯定没什么好话。”祝宛晴塞住耳朵。

“不听不行!”汪君煌硬把她堵住耳朵的双手拉下来,“有一个辣妈在公交车上给宝宝喂奶,宝宝吃奶不老实,于是辣妈就威胁说:你再不认真吃奶,我就给旁边的叔叔吃。她一连说了好几次,旁边的男人不耐烦地对那个宝宝说:小子,你吃不吃快给个准话,叔叔已经坐过两站了……”“天啊,你的脑袋里怎么装了那么多垃圾!”祝宛晴笑得满床打滚。“流氓!”“我是流氓,可偏偏有人喜欢啊。刚刚是谁说的‘不要停’?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汪君煌说着,又一次不怀好意地逼了过来。

祝宛晴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武田毅的名字。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知道如何对他说!”她慌了。

“那就什么也别说。”汪君煌夺过来摁下了接听键,放在床头上。然后拉过她,劈头烙下了一串湿热的吻。祝宛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想用这种方式向情敌展示战果。

真是幼稚。

“别闹了……”祝宛晴扭捏地躲闪。但汪君煌置若罔闻。他就像一头发了情的豹子,疯狂地在她的身上攻城掠地。耳朵,脖颈、锁骨……最后久久停留在胸前的那处嫣红的蓓蕾上。他的唇舌时而温柔时而狂野,像是带着神奇的魔法,凡是被他吻过的地方,都会变得春暖花开。

快感再次铺天盖地而来。祝宛晴微阖着双眸,浓密的睫息微微颤抖着。犹如一个溺海的人,紧紧地攀附着身边的浮木,经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滔天巨浪的冲击……她仰起脖颈,难以抑制地发出呻吟。

……

电话的另一端,武田毅默然地站着,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

他放下电话,掏出一支烟。

嗤——橙色的火苗在指间燃起。他看着它,恍然失神。直到被打火机烫了手。

打火机掉在了地上,而他瞳孔里的火苗依然没有消失。他在房间里踱了几圈,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裁纸刀上。他走过去拿起来,对着手腕摁了下去。菲薄的刃陷进皮肤,蹿出一串猩红的血珠。先是一滴一滴的,后来汇成涓涓的细流。

他凝视着它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哀莫大于心死。

晚上,在第七大道的那间私人会所内。

汪君煌和武田毅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夜景。城市的街道阡陌纵横,仿佛蜿蜒纠缠的蟒蛇一般,而闪烁的霓虹灯则是它身上的鳞片,在暗夜里闪烁着糜丽的光。

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一役,到底还是我输了。”武田毅轻轻摇晃着高脚杯,自嘲地说。

“不,在我看来应该是双赢。我赢得了爱情,你赢得了友谊。”汪君煌摇头,“祝宛晴已经与我订婚,如果你再跟她为难,我势必不能袖手旁观。到那时,恐怕我们都会少一个喝酒的朋友。”武田毅沉默了一会儿,叹气:“也许你说的对。”他微笑着举起酒杯,“算了,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祝你们幸福。”“多谢成全。”汪君煌如释重负。他看到对方的左手腕上缠着一块绷带:“你手怎么了?”“没什么,不小心被玻璃割伤了。”武田毅轻描淡写地说。

同一晚,祝宛晴与父亲也深谈了一次。祝柏年一听说她要跟汪君煌订婚,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这个人出尔反尔,你怎么还敢轻信?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无论祝宛晴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答应。

汪震的态度与他一样坚决。晚上跟汪君煌一照面,又是一场恶战。

祝宛晴十分沮丧。汪君煌安慰她:“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得容易。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汪君煌说要载她去一个地方。为了强调神秘性,还特意用一条丝巾蒙住她的眼睛。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的,玩起来可真像个孩子。

车子在人海车流里穿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汪君煌扶她下车,又走了一段路。耳边嘈声逐渐匿去,似乎转入一处公寓。祝宛晴几次想要扯下丝巾看个究竟,都被他拦了下来。

“你到底搞什么鬼?”“别急,答案即将揭晓!”他带她走进一部电梯。一翻腾云驾雾之后,在某层楼停住。“到了。”他说。眼上的丝巾一拆除,祝宛晴不禁一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无比熟悉的门!她在那里出生、成长,尝过酸甜苦辣,也看尽人情冷暖。汪君煌将一把钥匙塞进她的手中:“去吧,现在它是你的了。”“什么意思?”她大惑不解地望住他。

“我把它从李世奇手里买了回来,你择日去办个过户手续就可以了。”“他肯卖?”“诱之以利,有何不肯?”祝宛晴迟疑了一会儿,打开房门进去。里面没什么变化,基本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李世奇不缺房子住,买去也是放在那里等升值。

她伸手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家具,好比抚摸着自己那颗彷徨无计,甚至是淌泪淌血的心。

“李世奇一定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吧?”“只要有价,钱不是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汪君煌耸了耸肩:“我欠你一个家。”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个家?至于其他,也只能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偿还了。从爱上她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角色已经发生了逆转。现在她才是债主。

“这份礼物太重了,我受不起。”她感动地洒下泪来。

“有什么受不起?你是我的未婚妻。”汪君煌抱过她,轻轻啜去她的眼泪,“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来,给爷笑一个。”他轻亵地托起她的下巴。扮演“花花公子”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简直称得上是本色演出。

她不禁破涕为笑。

“还记得那些古玩字画都卖给谁了吗?”他又说。

“这个我不太清楚,因为不懂行情,当时我全权委托凌伯伯处理了。”“那好,我找个时间约一下凌云志。”“你又要干嘛?”“我打算把它们都找回来,物归原主。”“别再浪费钱了,我已经感激不尽!”“不,还不够!”他摇头,“我要还你一个完整的家,我要你过回比从前更幸福的生活!”如果祝宛晴有透视功能,就会知道他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世界上最锋利的东西不是刀剑,是人心。而人心的极致则是爱情。它看似云淡风轻,却无坚不摧。再冷血的人沾上它,都会在不动声色中被缴了械、招了安,兵不血刃。

在汪君煌的努力下,这栋房子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祝宛晴带着父亲重返故居。祝柏年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

短暂的激动过后,他马上恢复了理智:“宛晴,这房子咱不能要!他汪君煌以为用一套房子就可以收买人心,那就大错特错了!再多的钱也抵不上女儿的幸福!听着,明天就把钥匙还给他!”祝宛晴依言而行,本来也是觉得受之不妥。汪君煌无可奈何,只好收下钥匙:“好吧,那我先暂且保管。等你爸爸接受我之时再说!”如此僵持自然也不是办法,他决定主动出击:“哪天去拜访一下他吧,一切感情都是建立在沟通的基础上的。”“我怕他会把你赶出来。”祝宛晴担心地说。

“一次不行两次,有问题总得去面对。”汪君煌微微一笑,“我爱你,虽千万人吾往矣!”于是找了一天登门拜访。祝柏年虽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却也茶凉饭糙,态度冷淡。

对汪君煌的反感,除了那些滥情之举,当然还包括他在针对那件案子时的冷酷无情。心结已久,想要解开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汪君煌对他的感受,除了内疚还是内疚——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两人相对默然,言语寡淡。

“我没说错吧,他是不会接受你的。”祝宛晴对他说。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汪君煌苦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他们眼内,将来有机会一笔一笔跟你清算。”“也许我们在一起真的是个错误。”她开始垂泪。

“这么快就灰心了啊?我相信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汪君煌发挥了生意上的那种锲而不舍的劲头,自此隔三岔五便来拜访。伸手不打笑脸人,祝柏年也只得打起精神敷衍。日子有功,两人的关系逐渐有所改善——就算一只野猫,熟悉后也有三分感情。

后来有一阵子特忙,汪君煌抽身乏术,来的少了一些。祝柏年反倒有些不适应,拈着酒蛊问祝宛晴:“他最近很忙吗,怎么好几天不来了!”祝宛晴抿嘴而乐:“干嘛,您想他了啊?”“我想他?我巴不得一个人清静!”他哼了一声。下次汪君煌来的时候,却显得十分高兴。甚至还特意下厨弄了几个好菜,饭后又搬出棋盘杀了两局。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了。

你信吗,有一天我会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跟他下棋——汪君煌的话终于实现了。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间事,真的是风云变幻。

“爸爸,您这算是接受他了吗?”汪君煌走后,祝宛晴问。

“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有一句说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祝柏年总算松了口。

而汪震的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他的态度依然冷硬,汪君煌碰壁几次之后,也心灰意冷,开始以沉默表示抗议。难得一起吃次饭,也都是不欢而散。

埃及有这样一句谚语:人类惧怕时间,时间惧怕金字塔。汪震就是这样一座金字塔,刀枪不入,固若金汤。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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