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在经历了种种磨难和考验之后,迎来了1990年金色的秋天。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搞岩画光杆独户可以小打小闹,但成不了大气候。要想真正有一番作为必须走合作的道路,盖山林的成功是例外,但他仍然有女儿和儿子的帮助。我不行,一个人上山别的不说,山崖上的岩画资料就没法取回来,刮风也得有个人给压住描图纸,总之不走合作的道路只能是走进死胡同。而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伙伴并不容易,左思右想觉得银川市文物管理所刘敬村所长是个实在的人,他懂文物考古,又是学美术的,是位难得的人才。
“这样吧,我们新分配来一名大学生叫朱存世,他可以跟你去,你看怎么样?”因为种种原因,刘所长走不了,向我推荐了小朱。
小朱中等个,戴着近视眼镜,笑眯眯的,他是吉林大学考古系毕业的,老家在甘肃庄浪。他的到来应该说是上苍给我送来的使者。有了他我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这一次调查,我采取先近后远,先易后难的办法,突破口选择在大西峰沟。
我们住在马场西侧的大羊圈,有一盘大炕,睡上十个八个人不成问题。
放下东西,弟弟开车走了,我们就抓紧时间去取岩画资料,先到大老虎处把群虎图一一描摹下来。
这一带岩画的老虎形象生动逼真,个头也大,显得十分威武,是一批难得的艺术珍品。而且这里的老虎形象都不是单一的形象,似在扑食,血盆大口,尖牙利齿,制作精细。在老虎岩画附近的野合图岩画也是不多见的题材和形象。时至今日这幅图仍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由此可见,岩画中有许多许多奥秘和难题还在等待着人们去解释和解读。
最让我发怵的是去东沟门子,这一段路约摸有十多里路,全是上坡路,一路小石子,脚踩到上面来回搓。有一次走去走回来后脚板就像发酵的面包一样,又肿又疼。如果骑毛驴也得防着驴蹄子打滑不小心摔下来。转过山塆到了有树的地方,就不由兴奋起来,这里面南山崖上东边有一面山石上有好几只大老虎,个个栩栩如生,充满活力,威风凛凛。西边是两组牧马图,群马奔腾,气势不凡。来这里虽然辛苦,但为了看精彩的岩画也还值得,所以只要看大西峰沟岩画总少不了到东沟门子转一圈。
我们描摹了岩画后,为了实践诺言又拓了几张岩画。这里地势恰似一个喇叭口,风不住地往里吹,刚把纸贴上去呼的一阵就吹走了,连着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不得已只好脱下衣服挡风,总算拓了两张较满意的才收了工。
离开大西峰沟那天早上,我们在羊圈门前的干柴堆上怎么也找不出一根合适的扁担,挑来捡去我的那根扁担偏偏中间突出一个树节,挑在肩上很不舒服。小朱年轻,挑着挂面、大米、蜂窝煤;我挑着资料、背包、照相机等杂物。
小西峰沟岩画点我来过许多次了,但每一次来似乎都有新的认识,总是有看不够的感觉。我总认为这里是贺兰山岩画的一个荟萃之处、藏宝之地,尤其是那幅游牧风情图透出的信息量很大,表现了广阔的游牧生活的许多内容,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另外还有群牧图、动物图以及人物跪拜图都很有特色。这里岩画人物的造型与头饰同甘肃嘉峪关黑山地区岩画中的人物十分相似,很有可能是月氏人的作品。
我们迎着朝阳向白虎沟前进了,每走到有酸枣树的地方都要停下来边休息边打一些酸枣。摇摇晃晃走到了白虎沟金山林场羊圈。
白虎沟岩画过去我曾数次来找过,但总没找到,我就纳闷,是自己走的方向不对呢,还是找得不仔细呢?我让小朱守摊,我独自又出去探查。
不觉我又来到了白虎沟关隘。高耸的烽燧仍然高傲地扬着它那不屈服的头颅,在烽燧的下方便是关隘。这座关隘修筑在山沟两侧陡立的山基上,把整个大沟拦腰斩断,墙体高3米,基宽3米,长约100米,全部由石块砌筑而成,远远望去恰似一道拦河大坝,显得十分雄伟壮观气势非凡。更好似大山中雨后的彩虹,五彩缤纷绚丽耀眼。在贺兰山众多的关隘中保存这么好的并不多见。在我们调查贺兰山岩画时一路没离开过长城、烽燧、关隘,沿途看到逶迤连绵、气势磅礴的长城和高耸挺立的烽燧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欣赏一番,它们总能给我们一点启示一点力量。总觉得我们吃的这点苦比起修长城来就渺小得很了,也算不得什么苦了。
这一次,我又绕着白虎沟两侧山石转了一大圈子,还是没有找到岩画。回到羊圈,喝着水,看着渐渐西落的太阳,一股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
数年过去了,羊倌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是陌生的面孔。我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刻在山石上的画,出人意料地他们都知道,不过不在这儿,在东边的山头上。并告诉我,过一会来辆拉水车,你问司机就知道了。
不到吸一支香烟的工夫,果然来了辆拉水车,小拖拉机车厢里放着一个大水罐。司机年轻和气,向他打听岩画时,他说等他装满水让我们坐他的车,到地方再告诉我。我们坐上他的车,刚转过山脚,拖拉机停了下来,小伙子指了指高处的山头说,就在那儿。
夕阳照耀着山下的村庄、田野,一片金光。在阳光的余晖下,我们看到了难求的白虎沟岩画,这里是面东的山头,在向阳一侧分布有3组岩画,第一组是马群。第二组大得出奇,由狩猎、马、狗组成,画面长6米,高2米,猎人又高又大,这是不多见到的。第三组由人骑马组成。
我们趁着夕阳的余晖,赶在了时间的前头,终于在天黑的最后一刻取回来了岩画的资料。
从白虎沟到插旗口还有5公里路,我们挑的担子不轻,我的那根扁担的木节,直往肉里扣,我只得从左肩换到右肩,从右肩换到左肩,但怎么换肩也是疼得难以忍受。只好把擦脸用的毛巾、多余的衣服都垫上才觉得好一点。山路不平,夜里更难走,磕磕碰碰,艰难跋涉。夜幕越来越浓了,路更看不清了,只有凭感觉走了。过去这条道没少走过,但都是骑着驴,根本不用操心,也走过夜路,再黑的夜,驴也会把我们驮回去。想到这里,那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啊,这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眼下的罪还得受,还得挺着。我们的情绪都很低,谁也不愿说话,走走歇歇,累得直喘大气。
我们终于赶到了代胜利的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从早上8点出发,我们至少走了13个钟头。
满载而归
贺兰口,这是一方神奇的土地。我每来到这里,总有一种新的感受,仿佛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和净化。在这大山里,在清静的自然中,在空旷高远雄伟的山谷间,在无尽头的岩画事业中我找到了自己的伊甸园和位置。在这个艺术的世界里,没有尘世的浮躁,没有世俗的干扰,没有权力和名利之争,更没有灯红酒绿花花世界的尔虞我诈。这里是一片纯净的世界,一片阳光灿烂的世界,是原始拓荒者的乐园。
为了使岩画资料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这一次我们采取了重打锣鼓另开张的办法,同以前岩画资料脱钩,决计以全新的资料,准确的形象向世人展示贺兰口岩画的风采。工作量不难想象是很大的,体力消耗也多,但我们坚持着,每天早出晚归,有时中午也不收工。由范金林给我们送饭,我们就在岩画旁吃中午饭,然后再接着干,直到天黑了才收工。高处的岩画我们借来梯子爬上去取资料,不偷懒,不图省事,一定要用一流的工作取得一流的资料。我们坚信只要认真去干就没有干不好的。
这次我们出来带了一整卷硫酸纸,经过大西峰沟、小西峰沟、白虎沟、插旗口以及贺兰口的奋战,全部用光了,用去数十米硫酸纸。成绩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次贺兰口之行,是我整理贺兰口岩画以来最满意的一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我们囊括了所有的贺兰口岩画,再加上我早先收集的西夏文题记,使贺兰口岩画更充实更完美。终于在贺兰口山崖上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们满载而归了,在金色的秋天,在丰收的季节。
回来后,我经宁夏画报社记者胡宪国介绍,结识了画报社搞暗房工作的王瑞耕先生。王先生是我见到的搞暗房工作最出色的师傅,他为人和蔼,工作认真,技艺精湛,讲求效率,慷慨大方。只要我把相纸、药品送去,他就有多少冲多少,要洗多大照片就洗多大照片,不讲价钱,不讲条件。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几乎我手头的所有岩画资料都是经过他的双手呈现给世人的。
从此,我拥有了贺兰口岩画线图,这些完美准确的岩画线图,成了我的骄傲与心爱之物。
被大麦地征服了
早在1984年初盖山林先生就写信告诉我,他在内蒙古阿左旗调查岩画时有牧民告诉他,中卫与内蒙接壤处有岩画,但具体地点他也没有讲清楚。我那时也没有条件去调查,只能等待时机。
到了1988年,听说宁夏地质局勘测队在中卫照壁山一带发现了大量岩画,而我那时正忙于《中国文物地图集·宁夏回族自治区分册》的编写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岩画的调查和研究。《地图集》是国家文物局根据“七五”、“八五”全国文博事业发展规划编制的一部大型文物工具书,为了完成《地图集》,我只能忍痛割爱暂时放一放岩画的事。但是,我只要一想到岩画,就会不由陷入难以割舍的挂念之中。终于在弟弟的帮助下,1989年4月10日我第一次踏上了远征中卫照壁山的行程。
照壁山是一座铁矿山,在群山之中如鹤立鸡群,老远就可以看到它粉红色的尊容。我站在山头上向四周望去,只见一座座山峰连绵不断,山峰被黄沙围了起来,骆驼草随风摇曳,天苍苍,野茫茫。岩画啊,你藏在哪儿?由不住我心里发急。我知道这次中卫之行来之不易,除了弟弟肯费这么大的工夫帮我,还有谁愿意讨这份苦吃?再说,这一次我们甚至连锅碗瓢盆都带来了,就是破釜沉舟,也要找到照壁山岩画。
从照壁山上下来,我们问放羊的老汉附近可有人家,他说北边有。于是我们又向北边驶去。一路上只要见到大一些的山,车就停下来我和祥岗分头爬上两侧的山峰去找岩画,就这样跑跑停停爬上爬下地找岩画,一直跑到一处有蒙古包的地方,从蒙古包里出来两个青年,一打听才知到了内蒙古地界。我们只得调过头,再一次回到照壁山。
顺着羊肠小道,我们向西驶去。来到了一座山下的水井旁,恰巧有一位牧羊人在给羊饮水。我们就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一带山石上有羊呀马呀人呀的画画子。
“就是石头上刻的那些画画子,我见过,可多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们不由得兴奋起来。“就在大麦地,离这里不远。”
牧羊人让儿子看着羊,带着我们拐向南侧的大麦地。
这一带的山势大致为东西走向,车沿着山沟跑了约10分钟,停在了一座较大的山头旁。他指了指高低错落又发微红色的面南山石说:“就在这儿。”
我提着相机,迈着大步,一口气冲上了山头,哇,到处都是岩画,岩画!我摸着岩画不由心潮起伏,我终于找到你了!
放眼望去,一道道山梁耸立,山不太高,但雄伟壮观。这里属于荒漠丘陵区,除了长着稀拉的骆驼草和山沟里的小丛酸枣刺、芨芨草外,几乎没有什么绿色的生命了。如此荒凉之地却开出了令人想象不到的艳丽的岩画之花,真是奇迹。
这里的岩画制作精彩,有很复杂的狩猎图、放牧图,也有动感强烈的动物图形和人物形象,还有舞姿优美的舞人,也有含意深奥的蹄印等,这些岩画如热烈的火焰,如奔放的瀑布,使荒山野岭戈壁沙漠有了生命力有了青春的气息。
在这里,我忘记了劳累,也忘记了时间。
太阳西落了,霞光也消失了,我们如梦方醒,今晚在何处过夜呢?连忙收拾工具,开上车向水井方向奔去。水井旁早已羊去场空,四周静悄悄的,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人一样。偶尔有一股风呜咽地叫着刮过去了,夜幕慢慢地合拢了,四野一片漆黑,除了天上的星星,没有任何亮光。
祥岗说他送那位牧羊人时,在水井旁见到一位蒙古老大娘,就住在附近,我们不妨沿着路再找找吧。照壁山西边的地形十分复杂,山丘相连,黄沙遍地,有沟有坎,白天都很少见到人家,夜晚更如同大海捞针了。荒野的夜显得格外冷落、高远,万籁俱寂,风是大地唯一的呼吸声。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水井旁。拿出锅和木柴来,在山坡的土台边挖了一个炉灶,把在照壁山买来的野鸽子收拾干净放在锅里煮。稀里糊涂就着馒头吃完了这顿野餐,已是11点了。我睡在后排座位上,弟弟睡在前排,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们沿着土路,终于找到了赛音吉大娘的家。
赛音吉大娘家住在东西向一道山梁的南侧山塆里,避风向阳,是理想的居住之地。她有四间平房,东侧是灶房,有一盘小炕,雇来的牧羊人就住在这里;西头一间是贮藏室,放着饲料、羊皮、羊毛等杂物;中间两间为居室,靠西有通间大炕,北墙正中是她烧香敬佛的供桌,墙壁上贴满了蒙文报纸和那个年代流行的女明星头像。这种布置不仅不显得俗气,而且给人一种时代感和活跃的气氛。
大娘有200多只羊,雇着一个中卫来的年轻牧羊人,日子过得平和安然。
放下行李等杂物,在赛音吉大娘的指引下,我们由西侧苦井沟进入大麦地,她老人家坐在车里看车,我和祥岗一架山挨一架山地考察岩画。对每一道山梁的岩画都一一进行编号、登记、拍照。
在大麦地调查中发现这里岩画约有2000幅左右。
我被大麦地的岩画折服了。
综观大麦地,它属于卫宁北山的一部分,地质属于晚古生代碎屑岩组成的东西向紧密线形褶皱构成,海拔1400~1600米,最高峰土窑1987米,相对高差在200~350米。由于地质上的特殊构造,站在大麦地南侧的铁矿山向北远眺大麦地,就如同大海涌来的波涛一般,层层叠叠,高低起伏,十分壮观;又似被矗立在天地间的铁犁在大地上翻起的一道道土梁,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这些大自然的沧海桑田的变化大致形成于距今3亿年左右的古生代石炭纪和二迭纪之间。大麦地东西长50公里,南北宽20~30公里,山坡平缓,基岩裸露,岩屑发育。因此,许多岩石层面与节理面成为古代游牧先民制作岩画的理想画板和“纸张”。
这里处于腾格里沙漠边缘,山坡和沟谷多被沙漠覆盖,显得荒凉冷落。
在大麦地一带我们先后考察了大麦地中区及中豁洛沟,面积约18平方公里,七沟八梁共有岩画约2000幅左右,岩画密度相当高,是北山岩画的荟萃之地,有许多传世之作。大麦地西侧为苦井沟,沟的两侧尤其是向阳一侧有许多岩画,以太阳及拜日图、人面像、狩猎图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