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麦地南侧有一深沟,叫钻洞子沟,沟深谷邃,两岸如刀削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在沟的北侧发现有岩画,多为神灵和人面像,实际上人面像就是神灵,每当发洪水时,洪水咆哮地动山摇,似神灵在发作一般。这些不可征服的神灵就是自然力拟人化的反映,此地也就成了神灵的驻地。当然也就成了人们祈求神灵的祭祀之地了。
在大麦地的东侧为黄石坡,我在欣赏一处老虎岩画时,忽听祥岗在喊,说他发现了外星人形象和降落伞岩画。我立即过去,一看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不过,这种岩画全看你怎么解释了,从探索宇宙的角度说似乎是人从天而降;如果从游牧人的生活场景讲,则是复合型构图,有人物、动物和蹄印,仍然是一幅上乘之作。要破译这幅岩画的含意仍然是件难上加难的事。
在大麦地我们紧张地考察了三天,带去的10个胶卷全拍完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见山就爬,走走停停,又发现了个别零星岩画。
这一次大麦地的探险和考察为后来的岩画调查打下了基础。我渴望早一天重返大麦地。
在大麦地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的时候,我和朱存世又一次来到了盼望已久的卫宁北山大麦地,来到了蒙古族大娘赛音吉的家。然后我们坐车来到大麦地岩画点,送下我们,弟弟就开车返回银川了。
大麦地岩画分布很有规律,岩画依照山的走向一道山为一个区域,既容易区别又不至于搞乱,为了搞准确,在临摹前先仔细观察岩画的内涵、关系,然后编号并测量数据,由小朱临摹,我记录,互有分工,又互相协作。如果有风我就帮他压住纸角,免得被风掀起和撕破。我们这对搭档,经过磨合,已经很默契了,甚至一个眼神也知道对方的意思。每天约临摹40~50幅,逐一记录、编号、核实后归档,做到前后有条不紊,便于整理。
大麦地岩画点距赛音吉大娘家西侧约有10里路,东侧远一些,约有15里。我们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就急忙收拾东西,抄近路往回返。谁知抄近路也并不近,翻过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总是翻不完的小山梁,走着走着天渐渐由暗变黑了,只能凭感觉走,向西北方向走。
也许这天我们奔波了大半天,又在大麦地连续干了几个钟头的缘故,实在走不动了,好似怎么也走不出数不尽的山沟山梁,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一般。脚下的沙子直往下陷人,仿佛进入了茫茫的腾格里沙漠。
小朱终于沉不住气了,说:“李老师,走得对不对?”我抬头看了看低垂的北斗星和北极星,“没问题!”我坚信不会错。尽管我们手提着资料,肩背着背包仍然加快了速度。我也纳闷,要说走捷径要近得多,怎么就连连遇上爬不完的山和走不完的沙地?
当我们精疲力尽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终于看到了远方山坳里红豆大小的灯光在召唤着我们,那儿是温暖的大娘家啊!离大娘家还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狗的叫声了,大娘怕我们迷路,站在高处打开手电筒来回晃动为我们指引方向。
可能她老人家总结了上次我和祥岗来时,终因没有亮光而夜宿荒漠的教训,特意为我们指路。见到我们,大娘连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你们回来了。”
第二天起床后,小朱到屋后小便,发现大娘有一辆架子车,他连忙叫我过去看看。车显得很陈旧,车厢的框子也不全,在车上放着一个补了一块一块补丁的胶皮水袋。我用脚蹬了蹬车轮胎,气还挺足。小朱问我能不能借上车去搞岩画,我说试试看吧。跟大娘一说借车,她很干脆,连说:“行行,今天就可以用。”立即帮助我们从车上卸下胶皮水袋。我帮大娘做饭,让小朱到大荒滩找毛驴去了。大娘有两头毛驴,一大一小相依为命,放出去吃草不会走多远,它们有固定的草场,吃饱了就卧在大坑里休息,每两天饮一次水,有时渴了会自动回来要水喝。
做梦也没想到有车坐了,不但可以节省许多时间,还可以减轻负担减少劳累节省体力。在大荒山里毛驴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无论上山下沟,还是走沙漠,什么路都可以走,有了车无异给我们添了一双翅膀,天高任鸟飞,大地任我走,太方便了。
临行前大娘为我们准备好了水和饼子,又拿来了一大堆塑料桶,她说:“你们回来时到井上把桶灌满。”我们拴好塑料桶之后,哼着小曲上路了。
大地一片金光,已失去光泽的草随风摇曳,略感寒意。有车坐毕竟神气多了,不必拖着沉重的双脚去征服荒原了,坐在毛驴车上,可以放眼远望,又可以说天道地。此时,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可亲,大山像驯服的羔羊,沙漠像柔和的地毯,一切安静而祥和。
在岩画点把毛驴车卸下后,用驴绊子把双蹄套上拴在车上。有时为了让驴吃到青草,干脆放开缰绳由它去找草吃。我们收集资料时间长了,想起毛驴来,一看不见了,吓得我们四处去找,偶尔有过要翻几架山才找回毛驴来的经历。不要以为毛驴四条腿前后都被羁绊起来跑不动了,它仍然可以向前挪动,虽然较慢,时间长了挪动的距离就很可观了。尤其是上坡,后腿一蹦,很快就可以从沟底跳跃到山脊。
在大麦地我们沿着山势,一道山一道山地收集资料,非常有规律,只要按编号整理就不会搞错。大致是每天早上八九点出发,干到中午吃几口饼子,喝些凉开水也就过去了。有时到了岩画多的地方往往午饭也忘记吃了,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才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套车,饿了坐在车上嚼几口饼子,那滋味香着呢。
一路全是大山,我们沿着沟走,沟沟坎坎石头满地,车颠得厉害,我们边走边说着当天的收获,算着收获了多少幅,心里甜滋滋的。
当我们赶到水井旁的时候,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大山里走夜路万籁俱寂,天空闪烁着星光,偶尔可以听到几声鸟的鸣叫声,然后复归平静。小朱开怀地唱起了不知哪里学来的民间小调,有点凄苦,也有点哀怨,如泣如诉一般。在夜色里唱起来似乎更能打动人心,在人困马乏的时候也只有这种曲子才能赶跑瞌睡和阵阵袭来的寒意。唱够了,接着谈起未来我们要出一本贺兰山岩画专著的构想。一说起未来,我们劲头就足了,理想就像夜空里的一盏灯,照亮了前途也照亮了心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只见岩画资料天天增加。
平淡的日子
平淡的日子没有悲壮,却有着精神的富有。我们有时把大娘墙上贴的旧报纸当新闻看,偶尔用大娘的那台不敲不响的收音机听听宁夏电台的声音,或者听听大娘讲述自己的身世。
一天,我们在去苦井沟的路上,小朱忽然有了新的发现。他从车上跳下来认真查看山沟里的足迹。“李老师,你看这是高跟皮鞋的脚印。”他指着一个和高跟一样的半圆形痕迹说。我下车也仔细看起来,可不是嘛,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怪了,深山荒野哪来的女郎,还穿着高跟鞋,怎么走路呀。除了妖精之外,这里不会有摩登女郎来的。最后,我们终于通过几个足迹的辨认解开了高跟皮鞋的秘密。谁也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原来是驴蹄子留下的足迹。请小姐和女士们不要见怪,确实如此。
这一下我可抓到小朱的辫子了,“你这个家伙呀,恐怕是想娶媳妇了吧?”
“你冤枉人。”小朱辩解。
“你也不瞧瞧,脸黑得就像锅底一样,谁敢找你。”
“你还说我呢,你照一照,你的脸晒得跟驴粪蛋一样了。”小朱反唇相讥。
我们谁也别说谁,这些天晒得和黑人差不多了。
大麦地群山起伏如大海的波涛一般。
一天中午,干完活我们坐在车上喝水嚼干饼子,向四处张望时,忽然发现在钻洞子沟东边很远的地方有黑色发亮的石块,好像在召唤着、指引着我们,虽然隐隐约约,但感到它总是在启发我们:来吧,快来吧!我终于下决心去侦察一番,让小朱赶着驴车站在高处看着我,如果有岩画我就打手势,因为喊叫他是难以听到的。
我踏着黄沙和骆驼草向东走去。来到跟前才发现这里山高坡陡,向阳一侧石面平整发亮,登上去一看,啊呀,真不少,我连忙站在山顶向小朱打手势叫他过来。他急急忙忙赶着毛驴向我走来。
这里狩猎岩画很精彩,有虎食羊的场面,有放牧的闲情逸致,还发现野合的岩画,都是很珍贵的稀罕岩画,可以说明人类文明的深层内涵。
在金色秋季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终于把卫宁北山大麦地岩画资料全部临摹完了,在这里我们度过了平常而又不平凡的20天。吃过午饭,躺在温暖的沙地上我们感到从没有过的惬意和轻松。该怎样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呢?为了感谢先人的赐福和大山的厚待,我们应该举行一个简短而庄重的祭山仪式,以表示我们诚挚的谢意。
祭山古来有之,过去帝王拜祭泰山为的是江山永固,国泰民安;平民百姓祭山为的是年年丰收,子孙兴旺;我们祭山则是怀念先人,感谢大山的赐予。当然,也并不仅仅如此,我们心情很复杂,有豪情满怀,也有酸楚悲哀,许多感慨和念头一齐涌过来。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祭山敬山是虔诚的,犹如宗教信徒一般,只有单纯和诚心。
我们选择了一块较高较平的山塬,拔掉了多余的骆驼草,在沙地上铺了一大张宣纸,把吃剩下的干饼子掰成小块放在纸上,把带来的水分别倒在小瓶子里和茶缸子里权当是水酒,也放在宣纸上。然后我们从背包里取出用红纸包装的两响炮。要说这两响炮可有来头了,过春节时把它漏放了,一直放在抽屉里,上山前在准备器具时发现了它,心想带上鞭炮上山有好处,万一遇上狼的话放上一炮也许会吓跑狼的,也就把炮包好放进了背包。没想到始终没遇到狼,竟成了祭山的礼炮。
站在大麦地神圣的土地上,我们虔诚地感谢皇天后土的恩赐,感谢先民的智慧,感谢大麦地的仁慈和养育,使我们终于完成了调查和临摹岩画的任务。我们向大麦地三鞠躬之后,双手捧着饼子抛向四周,然后把清凉的圣水撒向贫瘠又蕴藏着岩画的大地。最后由小朱点燃两响炮……
刚来到大麦地的时候总觉得有干不完的活,现在干完了,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又留恋这片热土了。这里是艺术的殿堂,这里有汲取不尽的文化营养和财富,实在让人难以割舍啊!
大麦地西边的石房子我们几乎天天可以看到,就是太远太高,毛驴车行动不方便就没有去。所谓石房子就是石头砌筑的几间羊圈。
有了祥岗的汽车,上去一看,在石房子后面的山石上有20多组岩画,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描摹完了。从石房子下来,如果我们再往前走走,就会发现大通沟岩画区了,可惜我们仅仅看到了北侧平缓的山坡就误以为不会有岩画了,于是离众多的岩画仅差一步之遥而返回去了。
在金色的秋末,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们告别了大娘,告别了大麦地,依依惜别的离情让我有些伤感,不知哪一天还能来到这片壮美的热土。
大麦地远远地留在了后方。尽管北山并不太高大,但在我心中仍然是那么雄伟、壮观、圣洁。
干渴难熬新井沟
新井沟,只是一个美好的名字。
金秋时节,北山稀疏的骆驼草,显得肃穆、悲凉,一览无余。这里不像北部的贺兰山,放眼望去青山翠绿,有一种生命的跃动和欢快清新的感觉,而这里仅使人感到大山的岩石骨架和不屈的灵魂,这里几乎没有生命,偏偏在这生命的禁区里,就有与生命抗争的艺术——岩画。
汽车穿越沙滩,进入了修过路的山沟,修中宝铁路时曾在这里采过铺路石子。路边山坡上有许多工人住过的地窝式住房,这种地窝式住房大约可上溯到旧石器晚期或新石器早期人类就已经掌握了这种半地穴式建筑,这个传统住房至少延续了上万年,现代人仍然在艰苦的条件下使用这个传世之法。在一大片地穴式住房边建有一排缺门少窗的平房,大约是工头或结账先生的住房和灶房。
进入山沟不到一公里,再向里走,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汽车也越来越难行进。在一个土坎前经过几次冲击,汽车终于败下阵来,我们下车又是推又是搡都无济于事。然后我们从汽车里取出工具包、相机、挂面一大堆东西。当拿到盛水的塑料桶时我傻眼了,空空如也,没有装一口水。过去我们都是出发前在家里就把水装足了,这一次鬼使神差在家没有装,在青铜峡也没有装,想着到了中卫再装,谁知吃过饭竟忘得个一干二净,加上它又放在汽车后备箱里,根本没发现。已经走到这一步,回去再装水是不可能的,附近没有人家,也不可能装水。我的心不由抽紧了,我们犯了一个不可宽恕的大错,这荒山野岭没吃的可以坚持一两天,没喝的可不行,怎么办?
冷静一想,既来之,则安之。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一天,没有水就倒退?
大伙儿都愣在那儿,为没有一口水叹气。
我和小朱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看他也没有退回去的意思。
“你们就回去吧,困难我们会克服,不要紧,在大山里我们习惯了,会有办法的。”我宽慰他们,同时我也深信,这一带大山尽管荒凉,总有放羊的,只要有了羊圈就会有水喝。
汽车调过头,走了。空旷的大山里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
大山无语,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深知大山的性格,它越是不语,不显山露水,越是蕴藏着丰富的宝藏;它从不炫耀自己的富有,它只佩服那些探险的勇敢者,它也仅向那些把它踩在脚下的人低头。
我拿着空水桶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唯一的欣慰是那一兜酸苹果,它多少还可以榨出一点水来。
当走到有大老虎岩画的山口前,我们垒了一个石堆作为记号,然后继续前进。
来到一个交叉路口时,我们在山石上发现了岩画,高兴地放下背包取出工具临摹起来。这儿岩画虽不多,但出奇的是多为人物和人面像或面具。这些岩画构图奇特,很有新意,作画为磨制,部分画面剥落,时代较久远。有了岩画,又忙着临摹,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偶尔感到口渴难耐时,就拿出一个酸苹果吃,拼命地往出榨水,多少可以榨出一些酸水来以解干渴之急。
夏末秋初,大山也干渴难耐,就像蒸笼一样,在这种环境里出汗多,只有坚持再坚持。大约临摹到下午4点左右时,忽然听到羊叫的声音,抬头一看,一群白色的山羊在对面的山坡上慢悠悠地走过。这一来心里踏实了,既然附近有羊群,就必有羊圈,我们喝水、吃饭、住宿的问题都有望解决了。这群羊如同救星一样,给了我们信心和力量。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当我们把这一片岩画资料都临摹完时,太阳偏西了。
收拾好工具,赶紧爬上山头,四处一望,山头连着山头,羊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残阳如血,一片金色的海洋,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羊群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羊圈又在哪里?刚才分明看见了羊群,怎么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呢?我想不会走得太远,赶快去找,小朱放下背包沿着山沟走了下来,我站在高处等他。过了好一阵小朱回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老师,怎么一只羊也不见,也没有羊圈?”小朱无奈地说。
“别慌,这边再看看。”小朱又钻进了附近的另一条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