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三个月,我再次来到安纳波利斯(Annapolis)小城。这座小城里有太多的历史遗迹。虽然第一次仅在此城停留半天,却给我埋下好奇的种子,使我此次似故地重游。上次因找车位,到西大街,停车吃饭,步行到海军军官学院,这次特意选定了此街上的一家旅馆,以步代车就可游遍小城名胜。
第二天起来,撩开窗帘,湿漉漉的地面,灰蒙蒙的天空。吃过早餐,走出旅馆,湿润凉爽的空气中,我漫步在西大街上。雨天令人或多或少地忧郁,亦勾起怀旧思绪。说是雨,却不如说是雾,雾般的雨,似有似无;淡淡的忧郁,捕捉着旧日的气息。
不到一个时辰,我便来到安纳波利斯城市中心。与美国其他城市相比,安纳波利斯颇有特色。
先看安纳波利斯城的城市规划。同欧洲的许多城市一样,城市中心是一个标志性建筑物,街道在此环绕并放射出去,不同的是安纳波利斯城市中心有两个重要的建筑物,彼此毗邻,放射出去的街道回归环绕到这两个建筑物。两个建筑物其中一个是圣安纳教堂,另一个是马里兰州的首府大厦。
再看这座城市的色彩。城市中心以红砖建筑居多,与红砖建筑相呼应的是红砖铺成的马路。这在柏油、混凝土简单易施工的今天,红砖马路不仅物以稀为贵,而且彰显古朴、凝重。在世界各处的城市扩建、规划和改造时,常常出现除旧更新的局面。而在美国,安纳波利斯保存了最多十八世纪的建筑,保留红砖铺成的马路,为后人保留了古老文明的气息,其先辈明智、远见的意识是这座小城的财富。
建于1772年的州府大厦,是美国最古老而如今仍然使用的政府机构。我沿着红砖马路走到二十米远处,仔细打量这幢建筑:建筑造型呈庄重平稳之态,相比后来陆续建起的同各州州府,显得占地面积小,前后也没有大块的空地。但这个看似袖珍些的州府却曾经在1783年11月到1784年8月间成为美国联邦的临时首都。
我拾阶而上,入内,几乎没有游人。三个安检人员对我这个稀客十分友善。除了面积小些,里面的格局与其他首府大致相同。一侧是议会大厅,另一侧是办公室和展览室。展览室里陈列着精美的银器、航船、美国最初的国旗。另一个展览室里,华盛顿总统蜡像站在前面,像是演说。
出了大厦,我仔细打量着大门,大门上青铜浮雕,主要的部分是圆形的州印。中间是牌,上面有十字架图案,牌的上端是十字王冠,牌的两边各站立一个人,左边的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右边的手里拎着一条鱼。这座由来自弗吉尼亚为逃避宗教迫害的清教徒们建立起来的城市,当年就是个生产烟叶和渔业的小村庄。两个人的脚下和牌的下方是条弯曲的带子,带子上是用意大利语写的座右铭——“Fatti Maschii,Parole Famine”,被翻译成英文为:“Manly deeds,Womanly words”,意为:行事勇敢,言语温柔。
毗邻的圣安纳教堂与首府大厦并存,构成城市的中心,是三百多年前那批为逃避宗教迫害的清教徒到此地建立的中心。首府大厦是地区的中心,圣安纳教堂则是生活在此地区人们的精神支柱。人们围绕着这中心和支柱居住、生存、繁衍。
第三天仍然是阴天,我再次漫步到安纳波利斯街头。我要拜访参加美国独立宣言的签署人——威廉·帕卡(William Paca)的故居。安纳波利斯城小,步行是个很好的选择。不多时便从下榻的旅馆走到市中心。从州府环路饶到马里兰大街,沿着大街往上走,随处可见古老的建筑。在寻找帕卡故居的路上,与乔治王子大街交汇附近,无意间看到两栋古建筑。仔细一看,这两栋建筑都颇有来历。马里兰大街19号是建于1774年的乔治式建筑。不论是建筑设计,还是内部设计及装潢都被誉为美国乔治式建筑的代表作,并被列入国家级历史建筑物,对外开放。
而位于马路对面的马里兰大街22号,与马里兰大街19号出自同一位杰出的建筑师——威廉·巴克兰(William Buckland )。这栋三层楼房建于1769—1774年,起初的主人是撒母耳·乔斯(Samuel Chase)。这位代表马里兰州参加美国独立宣言的签署四人之一的主人,因负担不起这个建筑的完成,将它转卖给爱德华·劳埃德(Edward Lloyd IV)。爱德华·劳埃德曾任马里兰州州长。此建筑因为前后两位名人被命名为乔斯·劳埃德宅(Chase—Lloyd House)。爱德华·劳埃德的女儿马利亚·泰洛·劳埃德(Mary Tayloe Lloyd)和美国国歌《星条旗》的作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基(Francis Scott Key)的婚礼,于1802年在这里举行,更为这栋建筑增添了一道浪漫的色彩。
乔治王子大街186号,是威廉·帕卡故居。这栋乔治式建筑,建于1763—1765年。这个国家级历史建筑物坐落在普通的居民区里,正面看上去没有太特别之处,但显然比左邻右舍占地大许多。据说这栋故居以漂亮的花园著称。房子里似乎还有人居住,开门时间晚,我当时是唯一的来访客人,独自在街上徘徊许久,最终因等不到开门而怀着遗憾离开。
三
圣安纳教堂环路连接着主街,沿着主街走到尽头便是码头。我漫步到这里,是想回味那家古老的餐馆,重温海风吹徐的爽快。餐馆还未开张,两位服务人员闲坐在室外的餐桌旁。我站在马路对面仔细打量着这家餐馆。红砖二层楼的建筑外墙,赫然写着MIDDLETON TAVERN 1750。餐馆所在的街道也是古老的。二百五十年前这里,该是番何等景象。船只靠岸,海员们忘记疲惫,兴奋地奔向这家酒店。
我从餐馆掉头走了几步,来到游人休息的椅子上,面对码头坐下。静静地观看天上的飞鸟、海上的风帆、路上的行人。突然,码头边有东西进入我的视野。
那是一组不显眼、不高大的雕塑。雕塑设置在码头边令我好奇,我起身穿过马路上前看个究竟。那是一组铜雕,一个坐着的大人,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他脚前有三个孩子,趴着、坐着,姿态各异,但都是抬着头,专心致志地望着他。他显然是在讲故事,讲一个应该让孩子知道的故事。
从说明牌上,我知道原来讲故事的人是亚历克斯·哈里(Alex Haley)。那么他一定在讲《根》的故事。
这个美国黑人之根开始在1750年早春,西非冈比亚河上的嘉福村,他上推七代的祖先康达·金特的出生地。二百年前的1767年,他的祖先就是从这个码头登岸,开始黑奴的痛苦屈辱的生活。
亚历克斯曾在二百年后的1967年9月29日来到这里。他望着大海心潮起伏,心在漂泊、徬徨,寻求一个黑人家庭在七代的历史中开辟艰苦的探访之路。经过十二年的探索,作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后来作为纪念,亚历克斯被安置到这里,面对他祖先登岸的码头,给后代讲述着那个古老的故事。
亚历克斯不仅给美国的孩子们讲,也给世界上更多的民族讲《根》的故事。《根》于1976年诞生,之后被翻译成三十七种语言。我在大学时正赶上中国内地结束“文革”后百业待兴蓬勃发展的时代,在大量出版的图书中,《根》便是其中的一部。它向我展示的是陌生的图画,我因首次接触黑奴被连根拔起,移植到陌生的土地,被奴役、受欺辱的历史而震撼。
雾般的雨,似有似无;朦胧的天空,散发着古老的气息。这座古老的小城,州府所在地,曾是清教徒逃避迫害的家园和黑人被迫受奴役的炼狱。两者共同存在、交错编织着这座小城的历史。几百年来,小城中多少风流人物所述说的故事,随细雨浸润着这片土地,随轻烟弥漫在这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