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把后院整理一下,设计初步方案也作过几次,但始终处于可行性研究和初步设计阶段。
两年前,后院工程又被提到议事日程。先生喜欢游泳,提议建游泳池。我反对,不光因自己是半个旱鸭子,更加上从前老房子就有游泳池,春天的残花,秋天的落叶,稍不留心长出的绿苔,让我烦了。但是经不起三个孩子的死缠硬磨和先生的百般说服,终于熬不住,点头同意。既然想通了,便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和游泳池设计人员的联系当中,并徜徉在想象的空间里。期间和先生逛一家拍卖行,看到一个铜雕,六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下层四个小天使,上层两个,若将其融入游泳池的设计当中,岂不锦上添花,展现独特的个性。后来发现后院有五六尺宽的地方是地下管线的保留地,不能使用,这样七割八割,游泳池就比计划中小了很多,先生和我因此都有些灰心,最后放弃了建游泳池的计划。
游泳池不建了,可是六个小天使仍然搁置在院子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胖嘟嘟的小天使们手拿孩童的乐器和花圈戏耍着,总是那么活泼可爱。难怪西方喜欢小天使,中国人喜欢百子图。我们童年时何尝不是如此单纯可爱,世界的引诱和熬炼让人老练却也得了烦恼。每次从窗户看出去,眼睛便久久不舍从童趣单纯中离去。
春天,我因不上班有了多些的时间,便开始了后院工程设计。
说到设计对我的兴趣和吸引力,可是源远流长。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一次学剪五角星。先将纸按规则折叠好,再用剪刀斜剪一刀下去,展开来便是五角星。那种简单而奇妙的折纸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和想像力,而且经我创造发明,剪出不同形状花套花、花套五角星、五角星套五角星。至今和儿童们在一起时,我仍然可以用我童年的本事去启发和吸引他们。
小时候,家里有几个姐姐和会缝纫的母亲,我便过着衣来伸手的逍遥日子,直到很晚才学织毛衣。但一进入织毛衣的领域,我便如鱼得水。曾从买来的出口转内销的毛衣受到启发,变为自己的设计,后来成了同事们模仿的样本。说到剪裁衣裳,可谓是自学成才。除了爱美之心,激发自己自学的动力有二:一是主观条件差,个高难买到衣服;二是客观条件差,市场上服装设计单调种类少。当年在办公室午休时,常常被同事们呼来唤去裁剪衣服。初到美国的穷留学生日子里,帮一位给美国裁缝做工的朋友解决难题,被裁缝发现后,竟阴差阳错把我雇去。直到我做起了工程师的本行,还被裁缝央求着帮她做最后一次,为她的哥哥生日预备的礼物,而且是三件,够她用三年。
那时姐姐曾说:你应该去学服装设计或是室内设计。
说起工程,那可是我的本行。记得1977年报考大学,按兴趣想学中文、考古、美术,然而却被学工程的父亲和中文系毕业的大姐一一否决。其理由充足得令我信服,不得不按父亲和大姐提出的方案考虑。学医我是没胆儿,地质又不适合女孩子,最后听了父亲的话,选择了古今中外都离不开的土木工程。土木系里专业很多,钟爱的建筑学没恢复,给排水、暖通不如工民建响亮,最后选择学了工民建专业。专业课里对我而言,最轻松而有趣的当属建筑制图和设计项目。我是班里的建筑制图课课代表,不谦虚地说上建筑制图课我感触最深的是充分理解了什么是无师自通。任课白老师喜欢我,我也非常喜欢白老师,她文雅有内涵,身材好人也漂亮,有一双儿女,丈夫是位出色的建筑学老师兼建筑师,只可惜人刚到中年就去世了,为此我心里久久为她惋惜难过。记得毕业设计的图书馆项目,其中除了结构图,计算书等简单机械式的劳作之外,我的一些长处,比如画画和美术字的基础,想像力以及文字处理的能力,被在建筑图和解说图表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1982年1月开始到设计院工作,工地上度过了寒冬炎暑,画的图纸数不清,计算书摞起来比人高。在美国也做了十多年的工程师。这二十来年工程师生涯里,小到车间、水池、宿舍楼、办公楼,大到百米高的水塔、千米长的桥、上万公斤的设备结构,做得我熟能生巧轻松自如,却因缺乏想象空间失去了兴趣。
相比多年来我所设计过的结构,无论体积重量,庭院喷水池都不是一个量级,当然也不属一个范畴。然而这个设计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就像童年时剪纸,年轻时织毛衣裁制衣裳。
说到庭院设计,我便想到中国的建筑以及在欧洲看到的皇宫和古堡。一类是以主轴线为中心的对称的建筑,通常皇宫建筑都属于此类。如中国的故宫、法国的罗佛宫和凡尔赛宫,英国的白金汉宫等等,前英国首相丘基尔家族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BLENHEUM”宫亦是如此,这类建筑具有雄伟整洁的设计风格。一类是有主次之分,但不对称的建筑,如英国的“WARWICK”古堡和德国的天鹅古堡,不像皇宫那样拘谨,但也是气势磅礴。庭院内虽然少不了花园,水池,但多是规则形状,人工痕迹突出。记得二十多年前,游览苏杭天堂,至今对苏州那些绝妙的庭院设计不能忘怀。大概中国人特别推崇天人合一,在“拙政园”“狮子林”那些小块地上,人和建筑都融入山清水秀花香鸟语的自然之中。更令人惊叹不已的是那里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在设计师的创作下充分展示出美的价值。
回到自己的设计,在整洁规则的西方风格和自然流畅的中国风格漫步之后,最终选择了中西结合。材料选用了后院废弃的木头。真想有块中国的太湖石。
最后也是最难的事是把雕塑放到池中台座上。雕塑七尺多高,两个人抬不动。丈夫和我借助租来了简单的起吊工具,才将雕塑安好。
朋友看到我的作品,说你是搞土木的,易如反掌。其实,我当了二十来年的结构工程师,都是纸上谈兵。虽然曾做过设计院的工地代表,但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次,我算是当了一回最原始的土木工程师。
后院工程告一段落,姐姐提醒我给园子起个名字,并答应刻一枚方章送我作纪念。我心中立刻涌出两个字:“宁瀛”。“宁”,宁静,安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瀛”,池泽中,楚人名池泽中曰瀛。暗喻后院水池。而在我记忆里最早将两个字联起来使用却有不同的故事。青少年时的姐姐和我都喜欢文学,并从父母的名字和出生地名中选出四个字,起了两个笔名“景静”和“宁瀛”,用于彼此的信件和互赠的小诗中。我当时用的就是“宁瀛”。
今年对我似乎有些特殊。今春清明节,我们买了块墓地,将过世十五年的父亲和过世十年的母亲安放,完成了心中久积的大事,从此心中得到一分安宁;年初,我从工程师转业,有多些时间陪伴孩子们,生活里多了一分宁静;今年是我和丈夫结婚二十周年,二十年风雨同舟,苦心经营的家最需要的就是平安和宁静;那六个戏水小天使,更时常提醒要返璞归真。取名“宁瀛园”,是对父母的纪念,对家园的纪念,对家的期望,对己的勉励。
姐姐还没有刻章,倒是请人写了“宁瀛园”三个大字,并裱好送给了我。被我挂在了书房门楣,于是我不仅有后院“宁瀛园”,而且有家中“宁瀛园”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