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有些事情,你不能只看表面。”司马拓蹙着眉叹息,“你该知道,皇上有皇上的苦衷和立场。如今他为了保住你,一直在承受你想象不到的压力。”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激他这样的用心?”他有他的苦衷和立场,那谁来体谅我的苦衷和立场?
“段姑娘……”他似是对我的固执也无可奈何,再次叹息道,“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并不乐意见到你留在皇上身边。因为皇上太在意你太重视你,这样的私情对一个帝王来说,无疑是多余和危险的。自北朝归来,他不管不顾我们所有人的众议,一意孤行要与你成亲,为的就是再次明确自己的态度护你的周全。你的存在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很可能会毁了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可是我更明白,如果失去了你,他才会真正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所以,即便我很想除去你,却不敢冒这样的险。我可以不顾他的反对擅自对你爹下毒害死了他,对你,我却再不敢用这样的手段。”
“……你说什么?”我无意听他为言诀滔滔不绝的辩白,可是最后一句话,却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尖锐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实话告诉你吧,你爹的死是我一手安排的,皇上并不知情,并且在那之前,一直努力想要说服我不要伤害你爹。”司马拓突然眸光一凛,坦然地对着我,“皇上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他天资聪颖,是旷世奇才,更有帝王之资。可惜他始终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狠绝果断,始终保有一丝恻隐之心和优柔寡断。这是我的失败,却也是我的骄傲。如同当年他利用清灵书院的身份来到段王府,我让他为了大局对书院中的所有人灭口,他却一意孤行只将他们遣散,才会有了后来的破绽和麻烦……”
我蓦然想起了唐玉川,想到了他惨绝的死亡……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明艳,笑得张扬。
“司马大人,真是难为你了。”我的声音柔和,却带着明显的讽刺,“难为你为李氏做那么大的牺牲,竟然把所有的一切罪孽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不信?”他拧眉,有些意外于我此刻的反应。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你也不用再为他开脱。”我摇了摇头,一步步后退,“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还保有正常人的恻隐之心,他就不会在最后害死了景炀和睿儿。”那一日,那一场大火,已经把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牵绊都粉碎,事到如今,我不会再相信他任何所谓的苦心。
“不是的!”司马拓眉峰紧蹙,竟然有些急促地解释道,“攻城之前,皇上就曾下令不得伤害宇文景炀,而攻城之日,他没有跟我们任何人有任何交代就突然失踪,我料想他必定是不放心而亲自先入皇城。御书房的大火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事后皇上也派人在废墟中找寻宇文景炀和睿儿的尸骨,并下令予以厚葬。如果真是他放的火,他何苦用尽心思做这一切呢?”
“事后的一切不过是你们假仁假义的做派,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为自己留一个所谓的仁义之名。”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们虚伪的面具,“那日景炀早已遣散所有人,留下的只有我和他还有睿儿。难道你想说,那场火是天灾吗?”
“……我想,以宇文景炀的心计,或许那场火……”
“你住口!”意识到他意指为何,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狂潮,禁不住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向着他的方向砸去,激动地大吼起来,“你有为李言诀辩白和脱罪的私心,但你不能欺负景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那么不堪吗?为了这所谓的江山天下,弃情绝爱,出卖朋友,最后还要漂白自己所有的罪孽!”
“段姑娘……”
“你出去!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的废话!”我转过身,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我可以忍受他对言诀的袒护,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他对景炀的污蔑!
“段姑娘……”
“你出去!”我的情绪再次爆发,发泄般地将身前桌上所有的摆设都扫落在地。刺耳的破碎声,一地狼藉,如同我此刻的心境,破碎凌乱。
“……你会想明白的。”他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在叹息声中轻轻离去。
想明白?想明白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明白。我只知道,是言诀造成了这一切的不可挽回,是言诀毁了一切!偏执的心境,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我的恨已成了本能,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蹲下来,在一地狼藉中坐下,抱着膝盖,无声地落泪……
我开始害怕黑夜,因为我总在黑夜与噩梦相伴。是怎样的噩梦,其实我并不是记得很清晰,只是每次挣扎着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汗流浃背、心疲力尽,然后,便不敢再在这样的夜幕下入睡。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在黑夜点上蜡烛看自己形影相吊的习惯,如飞蛾扑火般执迷不悟,只为那一抹亮丽的灯火。
头有些胀痛。长时间的失眠和对抗,早已让我心力交瘁,在这个如往常一样的夜晚,我却已然有些意识模糊。其实这样也好,至少,终于能够让我睡下,不再在这样的夜里享受孤独恐惧的滋味……
“怿心……”
意识还有些模糊,思绪中却似乎飘来似曾相识的声音,温柔亲切地仿佛我还是昔日段王府的怿心郡主,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不用顾虑承担任何后果。可是一定是我的错觉吧,如今,我早已失了他的音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怿心,醒一醒……”
声音还响在耳畔,轻飘飘的,却越来越清晰。我蓦然灵台清明,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我的幻觉,身体却没能及时给予反应。我努力让自己清醒,挣扎着让自己醒来,迷蒙的眼中渐渐映出眼前人的身影……
“沈昭……”这不是梦吧?是我思念太甚,还是他夜来入梦?这一刻,我竟然害怕得不敢伸手碰触他,害怕我一伸手,他便如泡沫消逝。
“怿心,是我。”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脸庞,他为我擦拭我蓦然浮起的泪水,“是我,你不要怕。”
“沈昭……”不是梦,真的是他,真的是沈昭!意识到这样狂喜的事实,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澜,猛然上前抱住了他,只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把我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痛苦全都倾倒而出。这一刻,我的世界不再孤寂,我的心不再流离失所,我的灵魂得到了指引,我庆幸自己还能活着。
“怿心,不要怕。”他不停地安抚着我,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如昔,宠溺如故,让我所有的不安恐惧在这一刻得到救赎。
“沈昭,你怎么会在这里?”思绪有些杂乱,我抓着他的手问。
“还没回到帝京,我就已经听说了景炀和睿儿的事……”他的眸光悲哀,是为挚友逝去的凭吊,他看着我,继续道,“我找到青恒和思兰,他们却说一早便失去了你的消息……我料想你应该是被言诀留在了皇宫,所以夜探来此……怿心,如果你想离开,我带你离开。”
“我想,我想要离开!”我抓住他的手,犹如抓住救生的浮木。
“好,那我就带你离开。”他回握住我的手,给我坚定的勇气。
“……沈昭,你找到瑾若了吗?”蓦然想到沈昭离开就是为了去北朝找寻瑾若,我拉住他,期待着望着他。
“……找到了。”他低头敛目,只低声回答。
“真的?”我没有留意到他黯然的眸光,只为这样的答案而欣喜若狂,只是感谢上苍终究悲天悯人,“太好了,那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我们和瑾若一起离开帝京。”
沈昭没有答话,却在刹那间浮起浓郁的悲哀气息,一时间竟倾倒天地万物,仿佛是天地尽头的决绝悲哀。
“怎么了?”我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带着颤音惊恐地问。
“……怿心。”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是难以言喻的痛伤,“瑾若……死了。”
他的话,似乎很久才传入我的耳中,传达到我心中。心碎的声音,似从胸腔传来。我似乎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话语,一时愣在那里忘记了反应。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伤重垂危。我……没能救回她……”
我想说什么,张口,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间,没有办法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只有泪水潸然,如散落满地的珍珠,不尽滑落。闭上眼,泪千行,终究,上天没有怜我们,用如此残酷的事实告诉我们,昨日之日不可留,所有的期盼都成空。我只是不停哭泣,哭泣,除了哭泣,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怿心,不要哭,瑾若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伤心。”
明明最伤心最痛苦的人是他,这一刻,他却还是这么温柔地安慰着我。
——哀莫大于心死。
或许,在瑾若离开的同时,沈昭的心也早已失落红尘。就算心跳仍在继续,就算生命仍在延续,他也早已失了心,却了魂。
“怿心,我们走。”他不给我太多时间沉溺在失去的悲哀中,拉着我的手,便闪动身形向殿外而去……
“你是什么人……来人哪!有刺客!”
森严的皇宫内殿,就算他来时神不知鬼不觉,终究在离开时暴露行踪。“有刺客”的呼喊声顿时响彻一方,巡守的御林军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出片刻便将我们团团围住。
“跟紧我,别离开我身边。”他低声对我交代一句,便带着我突围而战。
也许是因为对我的顾忌,那些御林军与沈昭的打斗明显显得束手束脚。只是沈昭也不轻松,带着我这个没有武功甚至体虚到无法自保的人,他也不敢太过放手相搏。
僵持的局面,直到那一抹明黄出现在视野,直到所有的御林军都在他的命令下收手,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我爱逾生命,却也恨逾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