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我们便回到营帐之处,景炀身上的伤自是掀起惊天大浪,而皇上在知晓发生了何事后,果然雷霆震怒,下令彻查,也再没心情继续留在这里狩猎,带着景炀即刻回宫疗伤。好好的一场轻松之游,最后在人心惶惶中收场,而郊外那已断了生机的白虎,陨落在丛林深处,孤寂沉沦。
景炀的伤并无大碍,宫内太医圣手,三两下便处理好了伤口。听说此次牵连的朝臣颇多,一环连一环,一扣结一扣,竟是拔出了一批蛰伏潜在的势力。
言诀因着救护之功,得以圣恩封赏,执掌禁军,保护皇城安危,官级甚至在沈昭之上。听说,这样的安排,也是皇上有意对言相的封赏,旨在鼓励他继续勉力改革辅佐朝政。而在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之险后,我们三人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把,顿时消除了过往所有的隔阂疏淡,真正做到了相交相挚,至少从称呼上,再不见所谓的太子公主之虚称,而是如我们四人一般,互相直呼其名。
伤势虽未有大碍,景炀还是被关照留在东宫安心养伤。而值此敏感时期,东宫也借口太子需要静养而谢绝客流,只有我们时常相伴左右。
“怿心,过了这么多天了,你想好怎么报答我了没有?”刚为伤口换好药,景炀作势挥舞下肩膀,意态花心地向我抛了个媚眼。
投以媚眼,我报之以白眼:“就你这狭隘的心胸!言诀还救了我们两个呢,他也没有要求有所回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我故作惋叹地摇头。
“一码归一码,我就是这么小气,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景炀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得其乐。
我哼哼哈哈地碎碎念就是不接他的话,之前的内疚感激在他反复的施恩望报下早已消耗殆尽,同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心安理得。
瑾若见我们互不相让的抬杠,悠然间指尖轻触琴弦,悠扬的旋律顿时流泻蜿蜒,如高山流水的远景,如海市蜃楼的飘渺,如荒漠大地的歌鸣,如绿水青山的惬意。无论何时何地,瑾若的琴音总能带给我们喜悦平和。
音高处,却乍然停歇。我们不明所以地望着瑾若,却见她一脸沉思地看着手下琴弦,专注地有些忘乎所以。
“……这是瑾若新作的曲子。”一旁的沈昭适时解惑,“取材自琴痴未完的遗作。只是瑾若总说把握不住这一节的音弦,总觉得衔接上有些突兀极致,难以回转。”
瑾若有些抱歉地抬头看着我们,收手而坐,有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郁色。一直静立一旁的言诀却突然缓步上前,在瑾若身旁坐下,在我们的侧目中端过古琴,指落音起,竟是方才瑾若弹奏的琴音。
“言诀,你怎么会弹奏瑾若的新曲?”众人皆有些惊愕,却唯有我开口而问。
“……对于琴痴的遗作我也略有研究,方才瑾若的琴曲令我动容,我便记下了。”他淡然而答,笑容明媚一室。
瑾若有些惊喜地望着他,仿佛觅到了千古知音,眼神如琉璃华彩璀璨,隐隐散发着期待憧憬。
言诀似是了然瑾若的意思,淡雅一笑,再次指落琴弦,与方才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旋律冉冉而起,弥漫一室。
“如果把这一节的徵音换成羽音,音调下调半分,再把这一段的尾音换成角音,上八分留两拍,你看是否会流畅些?”
随着言诀的解说,琴音的流动,瑾若脸上的郁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欢快的意外之喜,她接过言诀手中的古琴,再次挥指而下,果然方才的滞音之处轻盈流转,如羽落轻扬弱柳扶风而过,温柔得轻颤人心。
音落,抬头,瑾若笑颜如花地看着言诀,而后转头望了望一旁的沈昭。沈昭了悟,清朗的声音伴随着笑声而起。
“言诀,瑾若最近一直在研究琴痴的遗作,如果你有时间有兴趣,和我们一起看看,如何?”
“好啊。”言诀爽快应下,“在清灵书院的时候我便喜爱琴痴的作品,能在帝京遇到知音之人自是千载难逢而不可错过。”
“太好了!没想到我们有琴缘至此。”沈昭爽朗笑言,双手搭上瑾若的肩膀。
“我那里还有几卷琴痴的残卷,稍后带来给你们啊。”言诀似乎也有着巧遇知音的兴奋之感,眼神熠熠明朗。
“琴痴的残卷?”沈昭不禁惊呼,“那可是珍品啊!我们也曾探寻却无果,没想到你手里竟然有残卷!”
“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而得……”
望着他们三人近乎忘我的高谈阔论,我却只闷在一边干眼看着。没想到言诀竟然还对琴音有所研究,甚至更甚为了瑾若而习的沈昭,这一刻,我却莫名感觉心间涩涩的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会有此种情绪……
“怎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琴棋书画了吧?”刻意压低的轻柔声音在耳畔响起,景炀站在我身旁,用只有我们两人可闻的声音淡语。明明是幸灾乐祸的话语,我却觉得他的语气带着安抚的温柔,一时让我无从辩驳。
我嘟囔着嘴眼带潋色望着他,看得他顿时哑然有些发毛。
“不用那么可怜兮兮吧。”他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摸摸我的发心,“志趣相投固然好,志趣不同也别有洞天。再说了,瑾若已经有沈昭了,你这醋吃得有些莫名了吧。”
“谁说我吃醋了!”我小声地恶狠狠怒道。
“好吧,你没吃醋,是我看到你这么在意言诀我吃醋了!”景炀故作严肃地注视着我,让我一时气结而无语,“哼”了一声便转头不看他,所以也没有留意到那一瞬间他眼中闪烁的别样流光。
回到段王府,和爹一起用完晚膳后我便扑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到处找着,把房间都掀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小姐,你在做什么啊?”踏进房间的思兰眼见我仿佛拆屋子的架势,不由瞪大了眼惊呼。
“思兰,我的琴呢?”我手下翻飞的动作不停,还是不住地张望寻找。
“琴?”思兰的表情犹如晴天霹雳落下般震惊,一时呆立在原地怔然发愣。她见我还是毫无章法地乱翻,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小姐,你没事吧?你的琴断弦了以后便被处理掉了啊。”
“处理掉了?”听闻她的话语,我终于停下了继续涂炭房间的动作,歪着脑袋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是半年前还是一年前呢……
“小姐……”思兰有些担心地拍了拍我,不明所以地上下扫视了我一番,“你没事吧?”
我望着她担忧的神情,顿时有些泄气般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她一切安好,便就地盘腿而坐,手撑下巴支在腿上鼓着腮帮沉思不语。从来不觉得琴棋书画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眼见言诀和瑾若沈昭的琴音会友,我竟然真的如景炀所说忍不住心里泛酸有些失落……
长呼一口气,我如入定般坐在地上,思绪翻飞如潮。
生活的轨迹其实并无波澜,我们五人之间的情谊可谓一日千里,短短数月已从之前的相敬如宾到如今的随意自在。而我对言诀的态度,慢慢也略带了内敛和矜持,不似先前总是露骨地犯花痴了。只是心中对他的在意和特别不曾减少,我还是喜欢和他亲近和他相处,却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带着些许若即若离,虽待我和善温柔,却仿佛总是无形之中刻意和我保有一定的距离,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
帝京的盛夏骄阳似火如炙烈焰,皇上带着一众后宫妃嫔及几个朝堂辅臣北上临渊皇家园林避暑,留下太子留守皇宫监国。辅臣之中有爹和言相,我和言诀却很义气地没有随行,而是留在这个热死人的地方陪着景炀瑾若和沈昭同甘共苦同挥汗水。
漠北千里运来冰镇水果,景炀得闲便邀我们共品美味降暑凉快,此刻我们正欢聚在东宫内殿,在这炎炎夏日感受清凉一刻。
“每年的八月最难熬了,感觉整个人都快被烤化了。”我大口地啃着冰镇西瓜,齿间的冰凉让我心间惬意。这炎炎夏日,入夜了还好,白天的时候实在热得人心浮气躁,偏又八月少雨,只得日日静待烈日的洗礼。
“心静自然凉,你越浮躁便越热。”言诀递给我一块丝帕,示意我狼吞虎咽下已满脸汁水。相较于我的焦躁不安,他却依旧一派悠闲逸世风采,仿佛不为外界所动。
“听说今夜西城会有祈雨灯会,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啊?”我坦然接过言诀手中的丝帕胡乱抹了把脸,突然想到了这一桩事,便有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怿心,难为你对灯会还如此兴致高昂不曾留下心理阴影啊!”一旁的景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知他所指为何,目光转向沈昭,却见沈昭也有些微窘地咳了几声不予置评。身旁的瑾若也掩嘴而笑,唯有言诀一脸莫名地看着我们打哑谜。
“言诀,这两位啊,曾在两年前的七夕灯会上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也承担了惊天动地的大后果。”景炀见言诀疑惑的神情,指了指我和沈昭,非常善意地为他授业解惑。
“哦?”言诀来了兴趣,一脸洗耳恭听之色。
于是,八卦太子开始说书,把我和沈昭的这件陈谷子烂芝麻的糗事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