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家穿过几条巷道便是当年岳王府,现在改做了国子监和太学,绕将过去,再行得百余步便是大理寺,龙默然似乎对地形早已摸的清楚,带着龙三和南宫飞云穿街过巷,不到一刻便已到了灯火通明重兵把守着的大理寺后。
胡舜陟不仅在做广西经略期间广得人心,以前镇守镇江,建康两府时更是深为百姓爱戴,虽然此人也并非什么圣人,东京城破时他没有自杀以殉臣节,而是苟活着做了所谓的根刮官,但南渡之后的表现还是足以让秦桧嫉恨到要致他于死地了,谁让他敢为岳飞上书呢。
而岳飞陷狱期间无数的武人如飞蛾扑火一般拼死劫囚也一直让秦桧胆战心惊,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好几天为之彻夜难眠,直到最后迅速的处死岳飞也正因为此,而当时尚有白素贞等一些高人云集天牢守住了岳飞父子,可这次的胡舜陟他却找不到什么人来替他看守了,只好动用了大批的禁军来守卫,生怕再发生什么劫囚之事,这次好不容易将他落下大狱,秦桧可不想功亏一篑。
龙默然看着龙三一身白衣不禁大大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三姐实在固执,早劝她换上夜行衣,可她却不肯穿白色以外的任何颜色的衣服,现在这里灯火通明,这样闯过去龙三这身白衣实在太过显眼了,龙三轻轻扫了一眼龙默然,低声道:“蒙面,等我打灭所有的灯笼,就动手。”
龙默然狐疑的看了一眼龙三,这里可有十多盏灯笼呢,龙三似乎看出他的怀疑,略略点点头,意思让他相信自己,二人互望一眼,从怀中取出黑巾蒙上,各自取出了兵器,龙默然手中的却也是一柄长剑。
龙三抬头看看 天上,一片乌云恰恰飘过,挡住了悬着的那轮银钩,手中立刻向地上一抓,十四枚差不多大小的石块同时被她虚抓起来,素手轻挥,只发出“扑”的一声轻响,十四个灯笼无论远近同时被穿破熄灭,来回巡逻的禁军随即大乱,不过只随着几名统领的呼喝,不过片刻便立即安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布防,查探,搜寻起来。
此时临安的禁军大半乃是从宋金战场上遴选出来的精兵,混杂了地方厢军中升上来的精锐部众,按理说三司军马才是具有最强战斗力的部队,但三司军马大权多由权贵把持,多为纨绔子弟执掌兵权,且待遇最为优厚,平素训练很少,其战斗力反而远不如这支禁军,甚至比西北诸部都要差上不少,故而临安府这一万多本只属三等部队的禁军可以说是南宋最精锐的一支步兵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混乱中稳定下来,这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支任人鱼肉的部队了,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高跨一匹战马,风驰电掣般来到大理寺门口,只见他手持一柄亮银长枪,头顶一顶镔铁兜鍪,双目在黑暗中闪烁精光,风卷一般到的门口左手看似轻轻一抖,战马立时硬生生的顿住,他一个漂亮的翻身落下马来,一个校尉模样的人随即走上前来:“杨指挥,十四盏灯笼同时熄灭,贼人想必武功非凡。”
“可看到贼人进入?”
那校尉官摇摇头:“未曾看见,适才突然变黑,我等眼前一阵黑,什么都没看见。”
“不妨事,贼人肯定为牢中重犯而来,你们随我进去,李校尉,你在门口看住,绝不许贼人脱身而去。”那年轻的指挥一摆手中长枪,带着数十官军向天牢内而去。
龙三在外面看的真切,原以为官军会乱上一阵,时间足够十三弟和师弟将胡大人救出来,不料这年轻将军如此沉稳冷静,这些人下去就算龙默然二人能杀出来,那胡大人只怕再难救出来了,她一定要阻止他。
她留在外面就是为了接应里面的二人,见事态紧急,不得不也戴上了蒙面巾,可惜她那白衣飘飘的身形很难不让人怀疑,只是当前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龙三纵身而起,一道剑光眨眼便射到那年轻将官的身后,她到底不愿杀伤人命,轻叱一声:“看剑。”
对这般的普通人龙三并不愿出手太重,这一剑的目的也不过是将要那年轻将官缠住,使他不能进入大牢,可惜她犯了一个大错,这个错误险些让她饮恨当场,她剑尖还未及那年轻将官的背,那年轻将官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剑一般,向左滑出半步,龙三并未完全展开的一剑便落到了他的腋下,他沉喝一声,腰间发力,一个扭头,那条长枪仿佛劲马狂奔一般势不可挡的直刺龙三面门,这有去无回的雷霆一击配着那年轻人双目的冷酷杀机仿佛在向龙三证明这一枪的浩然无敌,龙三见识过郭京的快,那是一种诡异非常的速度,她见识过那汉盟首领的惊天一箭,那是穿破时空的力量,而这一枪,比之两者丝毫不遑多让,不但完全在龙三的意料之外,也让她再一次见到了那石破天惊的力量和速度,枪尖眨眼便到了眉间,其势正要破头而入。
若非龙三修过静诀,深谙以不变应万变之道,若非龙三这一年中屡斗强敌,战斗经验丰富无比,若非龙三的剑是那柄纯钧,那么她的下场就只能是身死当场,就在那年轻将官冷酷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悲哀之色,以为龙三必死无疑时,龙三的纯钧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到龙三眼前,“锃”一声,挡住了那一点寒星,龙三连退两步。
龙三自静诀修成,除了面对老一辈的绝顶高手如郭京之流还从无败绩,更别说被如此一个年轻人逼的连退两步,这,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龙三的眼中闪出无数疑问,随之而来的是冰凉的杀机,龙三第一次动了杀机,峨嵋剑术本来就是杀人之道,只是她从师黄裳一段时间,与人动手间向来留有几分余地,以剑入道才是她的追求,可是这个年轻人如此狠辣的一枪终引起了她的杀机。
她和李剑都不知道,他们在道途上的修行太快已经产生了一丝裂缝,在原本冷静完美的道心上的一丝细窄的裂缝。
那年轻将官显然也出奇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挡得住这样的裂天一击,不由开始打量起龙三来,白衣飘飘,如云高髻,一支简简单单却分明价值万千的软玉凤钗旁系着一条半黄丝带,一双美目中透出丝丝,冷冷的杀意,不好,他立即收枪防备。
龙三出手了,这一次她毫不留手的扬手一剑,这一剑完全没了她以往轻柔温煦的影子,就是碎金断玉的破空一剑,峨嵋剑术以刺为主,而这一刺无论力量速度都达到了龙三出手的极致,那年轻人怎么挡怎么挑都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他似乎根本无视来袭的纯钧剑,他也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几乎快被一剑穿心了,他只是简单的挥了一枪,突刺,同样凌厉疯狂的一枪疾刺。
枪比剑长。
龙三暗赞一句,好,自己这一剑穿过他的时候,他的长枪也绝对正好刺破自己的喉咙,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好惨烈的一柄狂枪!
龙三可没有他这不惧同死的胆色,至少此刻没有,手中略动,架开了他的长枪,金石交鸣,纯钧剑似乎对没能削去枪头感到有些不快,呜鸣一声,震颤连连,也许碰上这样一个好对手,连纯钧都感到兴奋吧。
“来者可是峨嵋龙三?”年轻将官巍然而立,丈二长枪如他身上一件零件一般天衣无缝的契合在他的身边。
好厉的眼睛,只凭一击就能猜到自己的身份,龙三再一次震惊了,眼前这十七八的少年到底是谁,身手胆色机智都是万一之选,而江湖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少年郎。
龙三没有做答,只是用冷冷的眼神肯定了少年的判断,少年依然是那么冷静,似乎自己判断正确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峨嵋神女的名头也绝对不值得他害怕或者退缩,他仍然用着锋利的声音道:“峨嵋神女,果然厉害,只是杨某奉命把守天牢,绝不能走脱了要犯,龙姑娘还是请回吧,里面的朋友我不会为难他们,只要他们不带走任何人。“
旁边那名校尉连忙附过去低声道:“指挥大人,这只怕不妥。”
“不妨事,只要守住天牢便可”那杨指挥年纪虽轻却颇有大将之风,言语中透露着骄傲和自豪。
便在此时,龙默然和南宫飞云拖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者急急的走了出来,旁边几个士卒惊喊一声:“什么人敢劫囚?”“啷啷”之声顿时不绝,众士卒纷纷拔刀出鞘。
龙默然和南宫飞云也没有想到,这门口竟然围着这么多人,而龙三似乎和一个将官对峙着,难道竟没有摆平他么?二人不禁同时望向了龙三。
“两位放下囚犯,自可离去,今日之事,小将便当从未发生过。”杨指挥见对方多了两名高手(能放到里面所有的狱卒救人而出的当然是高手)却是依然不惧,言语斩钉截铁。
那一直低垂着头的老者似乎昏迷多时,此刻方才醒了过来,一见这般情形,先是一愣,随即便清楚了,呻吟几声道:“老夫死则死耳,不敢劳动各位大侠,诸位好意老夫心领。”言下之意自是要三人放下他而去。
这几声听在那杨指挥耳中,却是有如惊天霹雳,他连忙倒转枪头“扑”一声轻响把长枪插入地下,几步走到老者跟前,南宫飞云还以为他意欲对胡舜陟不利,赶忙要拦,却被他一把推开,径直的到了老者跟前。
“胡经略?”他激动的问了一句。
“嗯”胡舜陟听得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吃力的抬头一看,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这,这不是杨家孩儿么?”
显然两人是认识的,那杨指挥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啊,破羽啊。”
“破羽郎,哈哈,与尔一别多年,想不到现时长的这么大了,好,好”胡舜陟似乎和杨破羽还相当熟悉,老怀大慰的低声笑着,不过随即便触动了伤处,咳嗽连连。
“胡经略,我们还是快走吧,迟恐不及。”龙默然看着二人竟然拉起了家常,不由得万分着急。
杨破羽霍然起身,一招手,那柄长枪仿佛有生命一般“刷”的直飞到他手中,他长枪一扬,怒喝道:“破羽在此,谁敢放肆。”扬眉怒目,威风凛凛的样子看的胡舜陟连连点头不已。
“破羽郎,真有汝父之风。”
原来这杨破羽便是小商河以百敌万身中百羽利箭而亡的杨再兴之子,杨再兴死后,他便一直跟随岳飞习武学文,不过数年,武艺便已尽得岳飞真传,而家传的杨家枪法更是练的炉火纯青,水泼不进的境地,在岳家军中乃是仅次于岳云的少年高手,岳飞父子死后他便辗转到此,当了禁军的一名指挥使。
他与胡舜陟其实见面并不多,然而胡舜陟敬重他父亲的忠烈勇敢,给过他不少帮助,只是后来胡舜陟经略广西,便再未见到,此时再见,自是一番欣喜非常。
“胡经略受奸贼所害,身陷天牢,杨将军既然是经略故旧,何不网开一面呢?”龙默然眼见情形有利,连忙劝慰。
杨破羽此刻明白了,胡舜陟想必是得罪了朝堂上的那位秦相,不然堂堂一个经略怎么能随便就偷偷摸摸的被下了天牢呢,可是这杨破羽追随岳飞多时,深受岳飞忠君思想影响,一边是自己的职责,对朝廷的忠诚,一边是自己的故旧,对故人的情义,忠义难全,杨破羽手中的长枪抓的越来越紧,似乎要将这矛盾一把挤碎。
“诸位休让破羽郎为难,老夫身正不怕影斜,就算死又有何惧?”胡舜陟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血色,正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