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道走廊,来到内院,黄山派的掌门,也就是林芷霜、芷芸的父亲林宗道正在小偏厅里等着。
以前在杭州我亦见过这林掌门几次,他是我庶母的师兄,这也是王林两家小辈结姻的缘由。
是以,我见到还年约五十多,脸方肤白,有着几缕长须,名义上还是我的未来岳父林宗道便欲行礼。
林宗道从椅中站起,伸手阻住我,“你受了伤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又道,“贤侄的伤没有大碍吧?”
“谢过伯父关心,皮外伤而已,现上过药已无事了”。我答道,在林宗道的示意下在一旁椅子坐了下来。
林宗道点点头,“我问过杨曙了,想不到你这些年竟在边关,大家还以为你真的去京师游历呢,早知如此,你该跟你兰姨多学些武功才是,我早就告诉她,你不是外人,我们黄山派的武功你尽可学得的。”
我道,“因为不想长辈担心,是以有所隐瞒。兰姨是很用心教我的,只是当时我不尽心罢。”
林宗道点点头,“这也是,当时你在文途用功,防身之技学点也就是了,谁也想不到你会到边关玩命,还惹上倭人”。
说完,摆摆手,又道:“这也不去说它了,倒是贤侄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贤侄十三岁就中秀才,方省试时又此去三年,己错过一次科考,现在考期又将至,贤侄还在用功吗?”
我摇头道,“小侄在仕途上并无进取之心,这次回来,还是帮家父打点下家业。别的事情还没作打算。”
林掌门沉吟了一会,点点头,亦没显失望之色,反而道,“官场险恶,不轻易趟进也好,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定下来,待我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两家何时把这婚事办了吧。”
我一愣,出言道,“此事不急吧,况且小侄认为要虑及林小姐想法才好”。
林掌门看着我,不动声色道:“这是那丫头央了你来说,还是你对婚事有什么想法?”
我迟疑了一下,道,”小侄对此事并无意见,不过并不希望林小姐不开心。”
林宗道缓了口气,“你没意见就好,芷霜这丫头还少不更事,有些念头可能一时想差了,但我对林家的女儿还是放心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贤侄不必过虑。”
这倒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在林掌门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听说芷芸这小丫头刚跑到你那里去了,你见过她了吧?”
我一怔,才知道说的是那绿衣小姑娘,便点了点头。
林宗道笑道,“我这小女儿一向顽劣,倒是一直慕杭州风情,闹我好久了,以前我因为她年幼,所以没让她出门,趁这个机会,不如贤侄这次回去是否能带她去见识一下?”
这不算什么事,我点头应了,“伯父放心,小侄自当尽地主之谊。”
林宗道点点头,又道,“贤侄有伤在身,不知路上是否还有凶险,小女芷霜武功还过得去,到时也一起上路吧。让她们姐妹一起相互照应,也免得贤侄多费心。”
我一怔,亦不无不可地应了。接着林掌门让人知会了芷霜姐妹的母亲出来。
这是四十来岁的妇人,虽然年华不再,却仍可看出芷霜两姐妹在其身上的几分影子,或是练武的关糸,一见就让人觉得她颇有侠气。
她虽不是第一次见我,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所以她此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我亦向她施了个礼。
她笑道,‘想不到子昂己这么大了,小时候我便觉得子昂是建功立业之人,今果不其然。‘
我谢过,随后他们两人和我唠叨了一些家常,方让我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辞行的时候,那两姐妹也早就准备好了,两个小包袱,两匹黄马,一匹小白马,不过小丫头显得兴高采烈,而其姐就有些少言寡欢,也不知她们的父亲怎么跟她们说的。
杨曙也出来相送,神色有几分失意,不过形容举止仍极具君子之态。
我再次向他道谢,并邀他有空去杭州时,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杨曙笑应了,道,“久闻西湖美景赏之不尽,到时一定叨光。”
林掌门也出来相送,笑叹道,“小女顽劣,恐怕给王家添麻烦了”。
我慰告道,“两小姐翩然左思女,家父母必欢喜得紧,伯父放心。”
林宗道笑笑,挥手让我们去了。
一到道上,小姑娘便有如出笼雀鸟,言语兴奋,像浑然忘记我这位“姐夫”是才见过一次的陌生人。
“王大哥,你刚才说‘左思女‘是什么意思呀?”
我看着这活泼纯真的小女孩,不由微微一笑,“那是晋朝的左思为两女儿写的一首诗,名为〈娇女诗〉。”说着慢慢把诗吟了出来:“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
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劃。
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织。
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
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
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
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
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
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
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
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
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
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
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
翰墨戢函案,相与数离逖。
动为垆钲屈,屣履任之适。
止为荼菽据,吹吁对鼎铄。
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
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
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
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念完,我又把一些较难懂的字句解释与她,小女孩甚是高兴,“这诗写得真好。”
我微笑道,“是啊,左思是才华横溢之人,洛阳纸贵的传说就源自他了,而中原最可靠饮茶的记载,也是来自此诗。”
早上的阳光并不猛烈,凉风袭来,芳草芬菲,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林芷霜心怀也稍霁,听得我那平稳的语调徐徐而谈,心情更是平复不少,这时见小妹听得高兴,便嗔道,“早叫你好好读书用功。却又不听,现在来让人看笑话。”
小姑娘不甘示弱,“哼,你就会说我,娘让你多学点女红,你却看什么话本传奇的,娘说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芷霜的脸红了,狠瞪了小妹一眼。却还不出话来,小姑娘见得了胜利,嘻嘻笑了。我亦为之好笑,不过脸上可没露出什么来。
林芷芸转头看见我那马上挂着的包袱,充实微甸,好奇道,“王大哥,昨天那贼人想抢你的东西么,爹说出门在外,钱财不可外露的。不过姐姐以前杀了不少黄山附近的强盗,还有人上门来致谢呢,说现在这里的强盗都很少了,所以我们现在遇到强盗也不怕。”小姑娘以为我昨天是遇到剪径的强盗了,所以豪气地说。
我微微一笑,“这不是银两来,只是石头罢了。”
小姑娘更好奇了,“石头?王大哥你拿石头来做什么?”林芷霜也从一旁望了过来。
我简单地道,“这是我塞北时,见趣致拾来,用来送人的。”
小女孩更是好奇了,眼巴巴地盯着寻包袱,却不好意思叫我取出来看,小脸有说不尽的可爱。我心下怜爱,随手将包袱解了下来。里面一尽全是石头,大者如拳,小者如指,或晶莹剔透或艳红如火,花纹多姿形像百态,形状更是不一。两女不由深被吸引。
“这是什么?”小姑娘忽然奇怪叫道。只见她中拿起一块金黄色的晶莹石块,里面包裹着一只螳螂,螳螂纤毫可见,栩栩如生,与现今的螳螂却又不大相同。
我略略一望,难怪她们惊奇,便道,“这是琥珀,是万千年前由树脂形成的。不过有昆虫的较为少见罢。”
我见小姑娘爱不释手,便笑道,“你喜欢就送给你玩吧。”在小姑娘欢喜叫声,接着又从中取出一块紫色差不多的,但没有任何虫物的石递给林芷霜道,“林小姐,这块你拿去把玩吧,这是香珀,你试试放在手上,温热时会有香味散出。这种形色香味倒不常见的。”
林芷霜接过,放到鼻间,果然有一股异香淡淡发出。林芷霜微笑谢过,放入怀中,忽道,“我知道你这些石头送给谁。是不是郑王的宁婧郡主。”
我讶然道,“你怎么知道?”言下之意自是承认了。
林芷霜掩嘴一笑,“宁婧郡主可大大有名呢,江湖八美中名列第二位,她的一些爱好如性喜奇花异石也就广为人知了,还有我知道郑王府与你们王家粮行十多年前两家一齐赈灾,两家由此相熟,是以猜的。‘
“江湖八美?”我更是奇怪,郡主可不是江湖中人啊。
“是啊,以往江湖中也有好事者编排一些“八美”“十美”的名目,但选的都是门派或行走江湖之人,没有普通百姓或官宦小姐的,现在那些人可能感到不满足了,便把一般的的人都编排上了,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叫,只能沿用老的叫法,算进江湖里去了。但流传却广了起来,井市里说书的不时都会说到。”
我点点头,“这些人也腻无聊了点。”
“如今民生凋,匪乱纷起,礼教也不甚严啦,若以往,莫说王府官家小姐,就是大户人家的,也难得一见,更无人敢嚼舌,照现今这情况,可见,天下难以太平了。”林芷霜微微一叹。
“想不到你见识至此”,我有些讶然。
林芷霜粉脸微微一红,“这是听静潮阁的李姐姐说的,我不过复述她的话罢了。”
我点点头,想来这亦非常等女子。道,“不过礼教本是害人的东西,不严倒是好事。”
林芷霜吃惊地看着我,我却微微一笑,不再言了。
不过我虽是不多言善谈之人,但在林芷芸这小娇女的引导下,倒说了不少话,是以—路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