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多久,几人便来到义兄李超所遗的居处。
林芷霜看着这熟悉的街道,心中不由泛起说不清的情绪,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我已将门敲了半晌。
良久,门才咿呀地开了一线,露出一个小丫头半脸,她警惕地看着我们几个,见到有姑娘才面色一松,不过还是板着脸道,“你们是谁?”
“我是王家粮行的王子昂,是前来拜祭李大哥。”我解释道,当年临走时曾让小白为李氏请个丫头,看来这个就是了。
小丫头“啊”地一声,“原来你就是王少爷啊。”忙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我们看到院子里虽有些残破,但收拾得甚是洁净,都暗自点头。
这时房里走出一个妇人,只见她布衣裙钗,脸上三几道疤痕直纵而下,红痕突露,有如蚯蚓,极为可怖,这不是我义兄的妻子刘云是谁?
我们几人一呆,林芷霜见三年前还是天姿美貌的少妇变这样,更是不由“啊”地惊呼失声。
我大惊,“嫂子,你怎么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李氏向我褔了褔,“不碍事,这是我自己划的,小事而已,还多亏你将先夫尸骨寻回来,进来坐吧。”
我惊怒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氏仍摇首不语,倒是她旁边的丫环哽噎道,“夫人是被一个叫梁邦瑞的人害的。”
原来,一年前,李氏拿了自纺的布到集上售卖,本来这一向是那丫头小青去的,但那天她生病,而之前有人订了货,为不失信与人,李氏便亲去了,不料,在集上却给一外来的富家子看上其美貌,前来调戏,好不容易趁人多逃了出来。但仍脱不了祸根。
那叫梁邦瑞的富家子后来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李氏正守寡,探得居处,便前来骚扰。
幸好,李氏之前已觉不妙,使邻人通知了小白,小白早在我离去之前便得了咐吩要照应好李氏一家的,闻迅,忙带了几个相熟的镖师前来相助,正好与那梁公子一行人在李氏大门口遇上。
那公子的保镖却有好几个武艺高强之人,反到将小白带来的人整伤不少,不过事情也闹大了,官府便前来处理,那知府也知小白是我王家的人,本要卖几分薄面,不过待那知府得知梁邦瑞来头后,便马上转文向,居然听信梁邦瑞所言,说李氏是其逃妾,判李氏被其带回,因为李家几年前才到杭州,没有相熟的人,众人俱知他们颠倒黑白,但也无法为她作证,幸好,小白见机不妙,跑到郑王府求救,王爷到场得知梁公子来头后,也感为难,不过还是出面缓项,那知府也不能不卖王爷的几分面子,是以要将李氏押入牢房再审。将事情缓一缓再说。
不过,不待差役上前,那李氏居然从怀中拿出—把剪刀,割脸直划,顿时脸上鲜血淋漓,众人想不到她节烈至此,抢救不及,呆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才让人赶忙施救。
那梁公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心知这美貌妇人是毁了,又见众人都观注着他,眼中充满愤怒与不屑,他便“哼”了一声,“算了”。转身扬长而去,这事情居然这样就结束了。唯得郑王爷为李氏请来好的大夫治伤,又怜恤她送了一百两银子,不过被李氏推拒了。而她那张脸亦再也挽不回来了。
事后小白恨恨打听这个梁邦瑞打底是何人,才知道其家是京城的的大地主,拥有京城首屈一指的华泰绸庄,各类家业难以计数,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让其横行无忌的是其家与“掌管司礼监”的太监冯保有旧,这冯保可是皇上呼之为“大伴”的,由于平时掌握着皇上的一言一行,可以上达皇上的母亲慈圣太后,所以皇上亦对其十分凛惧。可以说,这冯保与首辅张居正是掌握着当今天下的实权人物。
是以,依仗着这层关系,这位梁公子行事才敢无所顾忌,但也确实无人敢触其虎须。年前他出游江南,一路也不知作了多少恶事。在李氏身上不能得呈,恐怕也是他唯一不如意的事了。
听完这等人间不平事,林芷霜神情惨然,小姑娘更是泫然欲涕。
我更是愤怒,“可恨可恨,”
转头对李氏坚定道,“大嫂放心,不管这梁邦瑞是何来头,我必将为此事给大嫂讨回公道,否则我也无脸面对大哥了。”
李氏神色淡然,摇首道,“王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千万不要这样做,残去容貌是我自愿的,怨不得别人。自古‘寡妇门前多是非’,这次是梁家子,以后说不定还有陈家子、何家子,而且之前也会有不三不四的人前来骚扰,所以,我将脸目毁去,—是为明志,让那人死心,二也是为了断却是非,省却蜚短流长,好让我安心教子。王公子你就别为我这不祥人多生枝节了,这样反让我难安。”
我气恨如何能平,“难道就让他逍遥法外不成,”
李氏劝道,“天理循环,屡报不爽,他坏事做尽,会遭天果报应的,王兄弟何必污了自己的手。”
我想不到李氏居然寄望于因果报应这种事,一时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
还是那李氏见有两个姑娘,便让我们进内屋坐坐,义兄李超的牌位设在偏堂里,我寻回的义兄尸骨已埋葬在杭州外山,这也是得我找个时间才去拜祭的了。
待我给义兄上完香,李氏扑地跪下来,哽咽道,“王兄弟,你帮未亡人寻回先夫尸骨,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我忙将其扶起,“大嫂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来,李兄既认我作他的兄弟,我为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只是义兄他英年早逝,实在令人痛惜得很。”
李氏闻言,更是忍不住伤心,两个姑娘跟丫头小青在一旁也陪了不少眼泪,半晌才将李氏劝住。
李氏抹去眼泪,给我们让坐,方向我道,“王兄弟这次究平安归来,我也安心了,恐怕王兄弟这几年在边关吃了不少苦罢?”
我摇摇头,“也不甚苦”。
我并不是喜欢矜夸之人,况且比起仍在戍马边关和古今多少埋骨的沙场的兄弟来,我的险苦算什么呢,边关生涯让我感受到生命的伟大与渺小,悲凉与壮阔,就算不为义兄之事,我都极愿去经历一次的。
这时,我发现一件奇巧的事,我看了林芷霜一眼,我离开杭州的生活,是以遇见这林芷霜开始,以带回她们两姐妹而结束,而在边塞的军旅生涯,也是由遇到—位姑娘开始,带走两姐妹而结束,那位姑娘,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那绮丽的一晚,今后也只能从梦中回忆了,那两姐妹,也不知如今过得好不好,还恨我不?唉,其实我不应该答应戚帅接下这个任务的。居正大人可不是—般人物,他的行事我亦难测啊,我微微叹了口气。
林芷霜见我无端向她微笑,续而又失神叹气,也不知她想到什么,脸红了起来。我亦无从解释起,只好撇过头去,故作不见,
李氏没发现这状况,只见我追忆失神,便出言问道,“王兄弟,你能给我说说先夫如何遇难的经过么?”
我点点头,缓缓道,“李大哥可以说是命丧于汉奸之手的。”
当时,塞北蒙古的势力范围内也有汉人生存的,这些汉人聚集成部落,建立城郭,称为板升,也就是未来呼浩待的前身,产生了不少强豪,他们不少是暗中支持蒙古部落骚扰边境,因为鞑子每次侵边都会俘获不少汉人,这些汉人都会被发往这些强豪聚集地,成为农奴。这些强豪大的统有数万,少的也统有数千,他们或为鞑子收集情报,或作向导,甚至在边境作内应,大明百姓无不对这些人深恶痛绝的。(注1)
那时李大哥奉命率一个十一人小队进入蒙古鞑子内部刺探情报,侦察地形,不料过于深入,迷失道路,这时遇到一队汉人行商,李大哥误认为他们只是偷偷进来商贸的商人,于是向他们问迅,想不到他们当中有板升强豪的首领,故意误指方向,并向鞑子报讯,是以李大哥—行不久就遭到伏击,虽然他们奋勇难挡,但毕竞寡不敌众,除了一人身负重伤逃出外,李大哥他们全队覆没,逃出之人回来报迅后,不久也重伤不治而亡,是以李大哥他们哪里遇伏,葬身何处亦无人知晓,戚帅派人再作打探亦是无果,只得报个噩过来,也令我有了北边为义兄寻尸骨之行。
李氏听完,泪又流了下来,她很快拭去,黯然道,“不管如何,先夫为国而死,算是求仁得仁了。‘
我点点头,这李氏知丈夫至深,又明晓大义事理,亦无须我相劝,便又问起李氏近年来的情况,
从李氏的语言中知道,这些过得虽然有些清苦,但深居简出,自己能织纺一些布度日,又有我留下的—些银两,生活倒也过得宁静,只求那孩子无灾无痛,将来博个功名,她也可告慰先夫了。
李氏把那李兄的遗孤唤了出来见客,这小侄儿己四岁,已能小跑,精灵得很,芷芸这小姑娘看了很喜欢,两人倒能玩到一处。
见日头偏晚,我便向李氏告辞,李氏亦不多加挽留,送我们到门口,我嘱她有什么困难麻烦务通知我,又见她脸上可怖痕迹,想及她以前的花容月貌,不由摇首叹道,‘大嫂,那报应之事可先放下,不如我寻个明医,将大嫂脸上的伤治好?‘
李氏默然摇首不应,我打定主意,也不再劝她,施礼后携林家两姐妹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