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顾名思义,与其说东君是日神,毋宁说是日出之神。日出自东方,而东方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易捉摸,于是便创造出日出扶桑的神话,用扶桑来使东方的概念形象化起来。这样,东方与日与木,便分不开了。因而东君,你说他是东方的神仙也好,日神也好,甚至木神也未尝不可。上面已经说过,东君也就是东方帝太暤,现在东君既同时是木神,那么东方帝自然也可以同时是木帝了。这便是在五行说中,东方所以属木而色青的缘故。而因此我们也可以明白,在《九歌》中,东君劈头便说“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也不是偶然的。当然,所谓扶桑并不是实质上存在着的一种树木。我们疑心它只是日出时天边的云霞,(《山海经》说它“青叶赤华”,这正是早霞的颜色。)至于作为自然物的形象,便是一棵大树,作为人为物的形象,便时而是宫室的轩槛(“照吾槛兮扶桑”),时而又是蔽体的衣服(“青云衣兮白霓裳”)——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的幻想——一种诗意的杜撰罢了。
云中君
(一)《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这是《云中君》即黄帝的确证。明白了这一件事实,不但《九歌·云中君》“龙驾兮帝服”一句话有了解答,而且如像下面这些文献中的传说,也都可以涣然冰释了。
1.《穆天子传》:“天子升于昆仑,观黄帝之宫,而封丰隆之葬。”依《楚辞》的说法,丰隆是云师。(《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九章·思美人》“愿寄言于浮云兮,过丰隆而不将”。)丰隆既是黄帝自己,想来丰隆之葬(墓)就在黄帝之宫旁,所以趁着参观黄帝之宫的机会,顺便就封一封丰隆之葬——在墓上加盖一层新土。
2.《庄子,大宗师篇》:“黄帝得之,以登云天。”
3.《庄子·在宥篇》:“黄帝……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故往见之,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又:“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度鸿蒙……云将曰:‘今我顾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其草木,祸及虫正(豸),意(噫)!治人之过也。’”
以上这两个故事的内容相同,实在是一个故事的分化,而云将即黄帝,鸿濛即广成子。因为黄帝即云神,所以前一个故事中有“自而(指黄帝)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等语。其实前一个故事中所谓“天地之精”,后一个所谓“六气之精”,也还是指云气的基本构成元素。
4.《大戴礼记·五帝德篇》:“黄帝黼黻衣,大带黼裳,乘龙扆云。”
5.《周礼·大司乐》郑《注》:“黄帝曰云门大卷。”《独断》:“黄帝[乐]曰云门。”(《周语》韦《注》,《玉烛宝典》引《乐纬稽耀嘉》宋均《注》,《群书治要》引《帝王世纪》并同。)《楚辞·远游》王《注》:“承云即云门,黄帝乐也。”(《淮南子·齐俗篇》许《注》说同。)
6.《古今注》:“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萌之象,故因而作华盖焉。”《汉书·郊祀志》上:“置寿宫[于]北宫,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臣替注:“寿宫,奉神之宫也。”我们这里所讲的旗,可以假想是树在寿宫前面的。黄帝的符瑞是黄龙,(《史记·天官书》:“轩辕黄龙体。”)所以降黄帝之神,用黄帝之神,用黄龙旗。
(二)《吕氏春秋·知接篇》注:“桓公……蒙衣袂而绝乎寿宫。”高《注》:“寿宫,寝堂也。”宫中的寝堂叫做寿宫,神庙的寝堂自然也可以叫寿宫。这里灯光的熄灭,暗示着神与人在寿宫中的会合,因布景的限制,所以改在室外。
(三)《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周书·尝麦篇》:“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孔《注》:“即冀州也。”这里说“览冀州兮有余”,也是云中君即黄帝的佳证。
湘君
(一)在本篇中,最应注意的一点,是湘君和迎接湘君的女子,使用着迥乎不同的交通工具,前者乘舟,后者乘车。舟在歌词中有明文,用不着说明。车则似乎向来未被人注意,因此一般的都把车具误认为舟具,于是舟中人和车中人的身份便混淆不分,而他们对话的意义也就大大的模糊了。笔者发现歌中人物有一种乘车的,是根据下列各歌句的研究:驾飞龙兮北征,
飞龙是驾车的龙马。《离骚》:“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汉书·礼乐志·郊祀歌》:“灵之车,结玄云,驾飞龙,羽旄纷。”又《安世房中歌》:“飞龙秋,游上天。”《注》云:“庄子有秋驾之法者,亦言驾马腾骧,秋秋然也。”都是佐证。
遭吾道兮洞庭。
下篇“洞庭波兮木叶下”,波即陂字,(洞庭陂见《中山经》注。)正如《禹贡》的“荥波”即荥陂,《楚策》四的“湘波”即湘陂,《说苑·善说篇》的“新波”即新陂一样。陂就是泽,“荥陂”一名荥泽。)是一种水陆参半的低漥的丘陵地带,雨季则水多于陆,旱季则陆多于水。古代的洞庭正是这样的一个地区,《中山经》有“洞庭之山”,《九四·逢纷》说“步余马兮洞庭”,和本篇“驾飞龙兮北征,遭吾道夫昆仑”的情形一样,都是纡回邅转的找着平坦的道儿走,所不同的是,一边为了要避开险阻的岩石,一边为的是避开泥泞的水潦罢了。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这是说的车子过滩时的情形。梁竦《辨骚赋》云“骋鸾路(辂)于犇濑”,便是脱胎于这两句的。浅浅的石濑,分明和今天这一片汪洋的洞庭湖,完全两样。从战国到今天是一个漫长的时间,从洞庭陂到洞庭湖,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自然的面貌必然会随着时间变迁的,不用着我们大惊小怪。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柏与帛通。《尔雅·释天》“纁帛掺”,《周礼·司常》:“通帛为膻,杂帛为物。”《礼记·玉藻》“大利不绣”,这些帛字,都是指旗而言的。旗是布帛做的,所以叫作帛。金文《吴尊)作旖,是旗帛的专字。绸训缠。《释天》“素绵绸杠”,郭《注)“以白地锦韬旗之竿”,是说用白地彩色条纹的锦带也叫作绸,如《大人赋》“靡屈虹以为绸”便是。《文选·上林赋》“靡鱼须之桡旃”,张楫《注》:“以鱼须为旃柄。”《说文》:“旃,旗曲柄也。”(旗之有曲柄者。)又:“桡,曲木也。”据此,则桡旃是以曲木为柄的旗,而单说桡便是用曲木做的旗柄了。旌是缀在旗杆头上的一种鸟羽或旄牛尾做的蕤子。
古代车子上必插着旗子,这里以薜荔为帛,以蕙为绸,以荪为桡,以兰为旌的旗子,便是插在车上的。怎么见得呢?《大人赋》曰:“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以为绸,……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虯之蟉蜿蜒。”《上林赋》曰:“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以上两赋中以旌绸或桡旃、珠旗,和车驾并举,显然那都是插在车上的。本篇于“驾飞龙兮北征”二句之下,又说到帛绸桡旌一类与旗有关的什物,以《大人》、《上林》二赋与本篇相证,本篇所形容的旗,想必也是插在车上的。
朝聘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骋骛是使马匹快行,弭节是使之慢行,这两句说,湘君所乘的车子,尤其明显。
(二)歌曰:“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参差即箫。《风俗通·音乐篇》:“舜作箫,其形参差不齐,像凤翼也。”湘君本来就是舜,箫既是舜作的,那么,这里吹箫的就该是湘君了。在萧史和弄玉的故事中,吹箫的箫史也是男的。《邶风·简兮》:“左手秉翟,右手执籥。”籥也就是箫。那秉翟执籥的舞者,又是一个男子。这些都可以作为我们的旁证。
(三)灵即神光。《海内北经》:“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郭《注》:“言二女神所烛及者方百里。”《汉效祀歌》“扬金光,横泰(大)河”,便是模仿本篇“横大江兮扬灵”一句的。《离骚》“皇剡剡其扬灵兮”,“皇剡剡”是光貌,“扬灵”亦即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