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袍道人只觉得那少年固然道力浅薄,不足一提,但他那所运功法竟似乎是神妙无方。拈花摘叶,皆可伤人。且攻守之间,不见任何前兆,也未有丝毫道力波动,便好似他不是用的自身道力,而是借的天地之气。
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玉清门道法竟有如此神妙?大道?哼!依你方才所论,你修的是大道,我修的也仍是大道!又有何不同了?”
王遥微微一笑。可他仅是如此稍稍一扯动嘴角,一股粘稠猩红的鲜血便自从他的口中汩汩流出,霎时间已是将他本就已是破破烂烂的衣襟浸得乌黑深黯,正如他此刻眸中那已然红至极至而反黑的双瞳。
“道途万千,虽皆是苦熬之路,殊途而自有同归之时,但毕竟所长不同。”王遥轻笑着道,任由那一股股淋漓的鲜血自他口中不停的流下,自唇间,过颈项,至腰际,到足畔,直至溶入那冷冽如冰的冻土。而他此刻的脸色苍白得就宛若那天上的一轮圆月。
虽有润泽,但却皆是凄意。
“你所长的不过是争斗,而吾所长的,却是杀人。”
“争斗?杀人?”蓝袍道人蹙着眉头,重复道。他今日于这个少年处,所见的无不是平生所闻所未闻之事,故而,即使是暴虐如他,在今晚的话儿也不禁是多了一些。“这又有何区别?”
“区别么?自然是有的。”王遥略略拭了拭嘴边的血痕,但刚一擦净,又是一股鲜血泌了出来,“争斗者,无非是伤是死,各凭本领。杀人者,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论手段,只要把人杀了,便自是好的。”
说着,王遥轻轻一笑,“就譬如说……”
蓝袍道人冷冷道:“什么?”
王遥的声音倏地轻柔如水,“就譬如说现在。”
话音甫落,只见一声清丽如琴的厉喝自那万顷西湖碧水之下骤然而发,直逼云霄。其音悠远苍茫,古意盎然,不似人声,却像是一只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留存至今的神兽所发的长啸,六道众生无不在这一层层叠叠,无有极尽的声调之中丢魂丧魄,肝胆俱裂。
而那无边无际的万顷重水似乎也受不得这一喝中那股足可沛然莫敌的巨力。霎时间,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如同那海啸潮涌一般,水面齐齐骤升数十丈之高,白浪滔天,直上半空,呼啸奔涌,顿时已是将四周湖畔的柳林野草尽数淹没。
而一只瑰丽得用言语无法形容的鸟儿便自那已成汪洋大海的西湖碧水之中飞了出来。
其翅不知几长,其身不只几美,其声不知几悦。
这一只宛若是由天地之精所凝结而成的巨鸟,凤首尖啄,仪容万千。双翼甫展,便已是掩住了半面天空。那遮天盖地的鸟身之上,片片羽毛皆有尺余长短,且通体都是柔和端丽的青色,鸟身之后尚拖着十二条数十丈之长的华美尾翎,百种缤纷,千样色彩,似一条条缨苏流络,于夜空之中翩翩摆舞。
蓝袍道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中竖瞳已呈一线利刃,“青鸾?”
王遥轻轻一笑,口中血如泉涌,道:“我说过,我所长者,无非杀人而已。我一个人杀不了你,那就两个人。”
蓝袍道人狠狠的看着王遥,狞声道:“你早知她在水下疗伤蓄力?”
“我不知,不过……”王遥眯了眯眼睛,似乎想看清半空中蓝袍道人的脸上表情,轻轻扬了扬手中一直未弃的那一朵小白花,“花尚未谢,她也应该不会真的死了罢。”
二人对话之间,那只青鸾已然是冲上了云霄。双翼翕张之下,一股股咆哮奔涌着的飓风将西湖之水刮得波澜层叠,蔚然起伏。“卿!”蓦然,青鸾那淡黄色的硬啄高高开合,昂首向天,发出一声清朗洞越的长鸣。
旋即,蓝袍道人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三百年来,从未动摇过的道心竟然在这一瞬间有不稳之相,且早已凝固精结的三魂六魄也似乎有些摇荡消散。大骇之下,身形微动,霎时便已是出现在数百丈之外。
而此刻,那只青鸾又自大张尖啄,鼓起全身力气,翘首长鸣!
却是大音希声。
只见蓝袍道人的身形在这无声的一击之下猛然一跌。再次浮起之时,淡金色的脸庞之上,皮肤已然片片龟裂,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那无数裂口之中流了出来。身形也是摇摇欲坠。蓝袍道人心中微叹,知道这苏媚甘愿损百年道行,显出原形,自个儿今天再无杀她之机。于是再不回头,身影在夜空之中倏忽闪现数次,便已然去得远了。
青鸾轻扇双翼,飞至青莲之畔,将它轻轻含入尖啄之中,旋即双翅一收,便又自化作一清丽妩媚的女子,轻轻落入西湖之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而王遥口中不停涌出的鲜血此刻也终于止了。眸中的红光缓缓褪去,显出乌黑的双瞳。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竟似疲惫寂寞到了极致。旋即,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行至湖边坐下,看着夜色之下的湖水,目光闪动,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须臾,哗啦啦一阵水声响起,从他身旁数尺之外的水波之中蓦然立起一个女子。
却见此刻的苏媚全身****,未有片缕,大腿笔直浑圆,肉光致致,湿漉漉的长长秀发如一帘流瀑,垂至臀际,将她那丰腴窈窕的白腻身子掩去大半,只隐约可见些许香肌雪肤。乌黑的发绺之间,一双星眸仍旧清丽妩媚。
王遥的目光仍自没有从湖面之上收回,语气微弱无力,便好似方才那一番厮杀已然将他全身精力皆消耗殆尽,“苏师伯,青莲夺下了?”
苏媚檀口一张,一朵灿灿青莲便自其中飘了出来,本只有寸余大小,但迎风一长,也有了盈盈一掌。苏媚将它托在手间,凝视半晌,轻轻一叹,道:“夺是夺下了。只是未用玉器采摘,却似已是少了几分灵气。”
“天道守缺,正应如此才好。”王遥勉强一笑,蓦然间,鼻孔之中有两股乌黑粘稠的鲜血悄无声息的流了出来。
“灵机,你……”
“苏师伯,你该走了。”
苏媚幽幽道:“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灵机,我问你,方才那赵匡胤所说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先前于那青楼之中,你所说的你杀人是为了斩缘,是哄我的是不是?你杀那么多人,不是为了斩什么尘缘,乃是为了求杀劫,是不是?”
王遥默然半晌,旋即躺倒在西湖之畔的那坪青草之上,仰望天空,“苏师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什么分别么?”
“自然有分别……那赵匡胤不知,我还不知么?你们玉清门中仙旨,一旦请仙入体,自个儿便会受那入体的仙力侵蚀道心。那年清玄真人曾说,你炼的那紫微圣君诀乃是诛杀天下妖邪的道法,你若是运上此诀,定会激发凶性,难以自恃。四年前,你险些杀了萝儿,不也是为此吗?灵机,你之所以胡乱杀人,以求杀劫,且方才明知我并无大碍,却仍自与那赵匡胤厮杀,以致此刻险些便道消命丧。你不仅是因为你身体孱弱,无法长生,而是……”
“苏师伯……”王遥突然开口,打断苏媚的话儿,“此番我于这临安府内,尚有些俗事,便不随你回去了。萝儿师姐如今闭关正值关键,要看便可化神入体,实在是急需这青莲相助。苏师伯,你还是快快回去罢,免得耽误了时辰。”
苏媚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向王遥的目光之中竟一时是百般复杂,“……好罢,那我这便去了。灵机,你……你终究还是要爱惜一点自己才是。”说罢,又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王遥一眼,继而莲足一点,凌空而起,片刻之间,身形便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之中。
就在苏媚堪堪远去的一霎,王遥突然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点点乌红洒落在地,便如同这冬日里的朵朵腊梅,触目惊心的透着一股子绝望的倔强。
“尘缘,尘缘……”王遥仿若呓语的喃喃两声,双目缓缓的阖了起来。而就在他的神识陷入那无边黑暗的同时,眼角有一滴淡淡的清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却不知究竟为何而流。
----
哎,掉下新人榜了。其实这两天偶更新如此之慢,也是必然中事。
还是求票罢!这段打打杀杀的开篇完了。接下来比较温柔。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