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定锯齿草的预测游戏属于无聊愚昧的人,她的心境趋向于乏味,相对难以从生活中捕捉甜蜜与欢欣;而断定锯齿草的预测游戏充满刺激快乐的人,她葆有一颗喜悦心。
锯齿草有锯齿。我和花妹子小心翼翼出手,躲开锯齿,扯一片草叶,想预测一下她的娘马上要分娩的娃娃究竟是男还是女。
花妹子有6个姐姐,1个妹妹,她爹她娘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也非得生个两腿间夹个小玩意儿的娃娃才肯偃旗息鼓不再开展造人运动。下个月,她娘就要生了。
我和花妹子面对面坐着,一人扯住锯齿草一头。花妹子穿着开裆裤,她的底下光溜溜的,啥都没有。我也穿着开裆裤,下面却窜出一个小烟斗。花妹子认真端详我的小烟斗半晌,有回,还曾用手捉住它仔细探究半分钟。她严肃地说:“我娘说了,这回肯定要生个带烟斗的。”
我们齐声喊:“一,二,三,撕。”我撕开了锯齿草,花妹子撕开了锯齿草,草两端的裂纹分别向这片草的中间蔓延——啊哈,果真是男孩子!锯齿草没被我们一撕两半,彼此撕扯的方向擦肩而过。
花妹子跳起来,拍掌欢呼:“我要有弟弟啦。”转眼,她又坐下,希望再复制一次意外的惊喜:“我们还来一回吧。”
好。再扯片锯齿草,再面对面小心翼翼撕。哎呀,怎么回事嘛,草这端的裂缝和草那端的裂缝恰好在中部相逢。草一分为二,是女孩!
花妹子哪肯罢休,哭丧着脸胡乱扯片锯齿草,又要求我再与她合作撕扯草叶,深入追究她娘的生男生女问题。这回,如愿以偿,她娘仍旧将为花妹子生个两腿里夹个小烟斗的弟弟!
之前,我和花妹子为村里许多大肚婆娘用锯齿草预测过生男生女。之后,我们也继续为村里许多大肚婆娘预测过生男生女。准不准确呢,因操作的时候没秘书进行数据记录,也就无从得出预测与事实是否相符的结论。这个,我们俩都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回玩这个游戏我们都乐此不疲。偶尔,如锯齿草告诉我们的,恰好正是我们希望的性别,我们就欢欣鼓舞;如果事与相违,就继续演练,直至结果与我们的设想一致才兴高采烈地放弃。
其他孩子都会玩这把戏,也热爱这个把戏。村里每个大肚婆娘的出现,都预示着每一个孩子都将眼光落实到她的肚皮上。接下来,田埂上,山坡上就出现面对面坐着为她预测生男生女的年幼的业余筮者。直到娃娃生下来,孩子们才转移目光,去搜索下一个大肚婆娘。
我不与其他孩子撕扯锯齿草,花妹子是我固定的合作伙伴。我早做出决定了,等我长大,就娶花妹子做我的婆娘。我还决定,等花妹子的肚子鼓起来了,我们不要别人来撕扯锯齿草断男女。我们坐床上,面对面,亲自为花妹子肚子里的娃娃确定性别。
花妹子的娘很不情愿地又一次生下了女孩。过一年半,花妹子的娘的肚子再挺起来,不容易啊,这回花妹子终于有了弟弟。不过,花妹子却没亲眼见到她胖乎乎的大眼睛弟弟——我自作主张定下的娃娃亲,我未来的婆娘,花妹子,竟然在一条浅得没高过膝盖的水沟抓鱼时淹死了。
村人说,是花妹子去玉皇大帝那里求情,给她娘送来了一个男孩。我真是一根花心萝卜,花妹子去了,我慢慢就忘记她了。我认识了女孩A、B、C、D、E、F、G,我对她们说锯齿草的故事。A、B、C、D、E、F、G说:“你们村的人好愚昧,无聊。”A、B、C、D、E、F、G没有成为我的婆娘,连朋友都不是。
我又认识了女孩H,我说锯齿草的故事。理所当然,我又一次略去记忆深处的花妹子。H两眼放光:“哇,你们小时候好好玩哦。你们村的人还一个个和睦友爱,好羡慕哦。”何以见得?H回答,连屁大的孩子都会积极去关心别人家生儿育女,可见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是爱心爆棚嘛。
我与H后来成了朋友。再后来,H成了我的妻子。
我是一万个没有想到啊,锯齿草测不准一个孕妇生男生女,却能准确无误地预测一个人与我的缘分。大抵,可这么看吧:一口咬定锯齿草的预测游戏属于无聊愚昧的人,她的心境趋向于乏味,相对难以从生活中捕捉甜蜜与欢欣;而断定锯齿草的预测游戏充满刺激快乐的人,她葆有一颗喜悦心。我亲近后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