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同胞们把有限的生命花在“更有意义”的大事上,错过的,除了人间美味,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间情趣。
摘了地里大个子的青辣椒,用滚烫的开水飞快地过一趟,再放太阳底下暴晒。半天,辣椒身上的衣服换颜色了。青灰转白,那是白白净净的白。
就这样,世上多了一种白辣椒。
到澳大利亚后,我在一家超市的蔬菜水果部卖苦力。好多人来买辣椒,忙里偷闲,我跟热爱辣椒的印度人越南人泰国人印尼人马来人说:“这些红辣椒青辣椒呀,都不够味。够味的,是咱中国的白辣椒。”
印度人越南人泰国人印尼人马来人的眼睛全瞪成灯笼辣椒状:“啊,有白辣椒?当真是白色的!”
孤陋寡闻啊,五湖四海的世界人民。
红辣椒谁没见过,青辣椒谁没见过,那不够稀罕。墨西哥辣椒,黄色的,大拇指那般大,模样仿佛袖珍灯笼,少数人见过,算是一点点稀罕。白辣椒,居然那么多的人不晓得,乃大稀罕。
在我老家,猴年马月的时代,家家户户爱做白辣椒。夏和秋,晒了白辣椒用盐腌在坛子里,冬天到了,地里的蔬菜不见影子了。把坛子里的白辣椒请出来,剁碎蒸鱼吃,呀呀,我已经掉口水了。不蒸鱼也行,直接扔火锅里爆煮,如果再扔些同样来自于坛子里的干红薯叶,啧啧,在翻滚的汤水里夹起一个通体透明的白辣椒,咬一小口,热辣辣,烫乎乎。凭一个白辣椒就能干掉一大碗饭!
在深圳生活10年,逢请客,必去湘菜馆。白辣椒炒香干、白辣椒蒸鱼头或芋头、白辣椒炒腊肉、白辣椒煮酸豆角汤……一个比一个美味,都是湘菜里少不了的重头戏。不过,菜馆里端上桌子的白辣椒肯定是晒得太干,马甲照样白,却只剩一层辣椒皮,比起我老家肉乎乎的白辣椒,味道差太远了。可我不怪餐馆,因为白辣椒不舍得一身剐,晒得只剩一层皮,如不存放密封的坛子里易腐烂。
悉尼的Burwood居然有个潇湘餐馆。我坐火车带全家老小赶过去享受。睁大眼睛在菜谱里搜索,居然找不见白辣椒的身影,无限伤心在眼前,真是气煞老夫,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也动过歪心思,想念白辣椒,那就自己亲自动手买青辣椒和平演变成白辣椒呗。但很快我否决了自己的念头。悉尼的辣椒贵,瘦不伶仃的朝天椒旺季时卖350元人民币一公斤,而平常季节,连一般的青辣椒也要卖60多元人民币一公斤。不就是树上结的几个辣椒么,竟然卖过猪肉的价,简直是不把猪当猪。另一个原因,我没时间。虽然我身在异国他乡,但我依旧是中国人,我的时间得花在拼命的工作上拼命的追求事业上,哪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自制白辣椒身上。
上周末去一家华人教堂,与一众中国人切磋吃饭问题。好多同胞说,一周买一次菜,周末买;一周只做一次饭菜,周末做,做好后放冰箱冻着,每天要吃时,放微波炉热热,吃。这样能节省时间。我到澳洲的时间不悠久,不明白我的同胞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问:“节省出时间来干什么?”同胞们没嘲笑我孤陋寡闻,说:“加班啊。”土生土长的澳洲人不会加班,中国人却热衷加班——加班工资是平时两倍,撞上节假时间加班,三倍工资!令无数中国人惊喜莫名的是,澳洲的许多公司实施绝对民主自由的政策,你自愿要求加班,老板就把加班名额扔你头上,如你所愿,让你拼命多赚钱。
我为自己庆幸了。我没时间,只错过了亲手制作白辣椒,我的同胞们,却错过了更多人间美味。但,庆幸余,我又心生悲哀。我和我的同胞们把有限的生命花在“更有意义”的大事上,错过的,除了人间美味,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间情趣。哪些人间情趣……咳,一文难尽,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