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掉进了臭烘烘的粪坑,恭喜你,你马上要好运临头了。这,成了乡亲们经常安慰自己的灵丹妙药。
队长吹响哨子,乡亲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走在塘基上,走在田埂上。大家的目标一致,朝队上的晒谷坪走。等队长安排妥今天的农活,大家才开始动手动脚投入火热的劳动中去。
一路上,大家又拿老实人取乐了。“老实人,昨晚又抱着枕头想你嫂子没?”老实人嘿嘿笑,低头走自己的路,不说话。
老实人姓孟,名大关。那时的孟大关过30岁了,没老婆。他大哥死后,有人唆使他晚上去找嫂子困觉,他就真跑去找嫂子了。嫂子骂他个狗血淋头,还赏他几扫把。嫂子当然看不上这个小叔子。孟大关弱智,傻。但,有时,他又聪明得令人吃惊。举个例,他说,林副统帅活不长。因这,孟大关差点被绑去公社当反革命分子。幸而,队长求情:“咳,孟大关是我们村最老实的人啊,他哪够格当反革命。”乡亲们更急,帮腔说真相:“他呀,不独老实,还整个儿是傻瓜……”大家搬出他追求嫂子的荒唐事佐以证明。额外,添些佐料,诸如孟大关从1没法数到10,不认识一个字……这些,全乃事实。
公社来的干部考孟大关的智力:“你为什么说林副统帅活不长?”孟大关说:“他长得黄皮寡瘦,肯定吃饭少。吃饭少的人都命短,我妈说的。”干部相信孟大关是个铁打的老实人了。
自此,大家喊孟大关“老实人”了。老实人吃饭比林副统帅厉害,他一餐能吃一斤半。他也能干活,如用扁担挑担子,他干得不错,能挑200斤。开山造田,他埋头整出一亩地,别人才干半亩。
队长的哨子又响起来了,他在催促乡亲们把脚步放快点。有人狠劲拍了老实人的屁股一巴掌:“老实人,你还不快走,走慢了,队长不给你活干……”老实人打了个趔趄,身子晃几晃,一头栽进田埂旁的化粪池去了。
这是个偌大的化粪池。生产队把全村各家各户的人粪猪粪鸡粪收集起来扔化粪池,沦为集体财产。老实人在集体财产里手忙脚乱扑腾了好几下,终于站稳了。池不深,他没被粪便淹没,只是,全身上下,尽是人畜粪便。
老实人带着一身恶臭爬上田埂。哄笑声中,喜欢恶作剧的乡亲们仍没放过他。不敢走近老实人,怕惹一身臭,有人就用手上捏着的锄头去捅老实人,嘴里乱嚷嚷:“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痛打落水狗。”想把他再次赶落粪坑。
老实人带着淋漓的粪水躲闪着。这回,他闯大祸了。为闪开锄头的追击,他慌不择路,攀上田边山坡上的一溜低矮的灌木,灌木里“呼”蹿出密密麻麻的一群野蜂。灌木丛里躲着个野蜂窝。
乡亲们惊叫一声,四散奔逃。野蜂哪肯放过抱头鼠窜的人们。蜂们闻风追击,它们动用尾巴上的钢枪毒箭,“杀”得片刻前还在哄笑打闹的乡亲们鬼哭狼嚎——有个人例外,没有挨野蜂的痛击。他就是老实人。
老实人全身上下全身粪便,臭不可闻。野蜂一贯喜欢鲜花的清香,哪里肯去沾一嘴粪臭。
老实人死于2006年,享年61岁,无妻无儿女。老实人的一辈子里,肯定还发生过许多事。但我全忘了,乡亲们也全忘了,除了他要求和嫂子困觉的“绯闻”,还有掉进粪坑的喜剧——后者,给村里奉献了一个盛传不衰的时至今日还被我们念念不忘的乡村典故。那就是,如果你掉进了臭烘烘的粪坑,恭喜你,你马上要好运临头了。这,成了乡亲们经常安慰自己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