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我每每经过此地,总能闻到凉拌豆腐那种无比辛辣,还又咸又涩的气味。
三片豆腐一元钱,我吃了一天。
那是11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刚到深圳,住岗厦楼园村。整整一个月,我为找一份糊口的工作而辛苦奔波。当时的我,手上老拎个小密码箱,那是我哥送的。而今回忆起来,我觉得自己太好笑了,又蠢到家了。找工作干吗拎个密码箱呢,又不是与黑社会分子接头做非法买卖。密码箱不轻,累得我气喘吁吁,但我舍不得扔。现在敲这文章时,我在想,坚持拎密码箱的唯一解释只能是觉得派头足。这一解释进一步显示出我当时除了蠢之外,在“形象包装”上也土得掉渣。
密码箱里装着我的钱,最初是124元整。幸而住不要掏钱,借住我哥的同学的宿舍。但吃是省不了的,可怜的124元也就迅速少下去。每天早上,我从岗厦楼园出发,经过深大新村,穿过岗厦立交桥桥洞,走路到上海宾馆,再在深圳市的大街小巷里绕来绕去。短短一个月,我的脚几乎把深圳市区都量遍了——多年后,有次在酒楼吃饭有人问起深圳甘泉路在哪,除我之外,满座的人都摇头不知,甚而一口咬定深圳没这条道。我告诉他们这是平行于燕南路,藏在振华路与振兴路之间的一条小道时,“听众们”都大瞪眼睛。他们不相信,我确确实实靠两条腿把深圳摸“透”了。其中最远的一次行走是,上午从岗厦村走到蛇口,下午又从蛇口走回岗厦。
哟,扯到没边了,该讲豆腐了。当密码箱里钞票薄得遮在眼前阳光可以穿过来时,我意识到我必须进一步精打细算了。某日黄昏,我再次一无所获灰头灰脑地回岗厦村,路过上海宾馆旁的集贸市场时,我止步了,我发现路边有个卖豆腐的。原本每片胖乎乎的豆腐要5角钱,也许是最后的三片豆腐,而且边角被撞破了,模样难看,所以老板在大喊大叫:最后3块豆腐啦只收一元钱!
有便宜占我哪能错过,机会难得,我当即掏钱买下那3片豆腐。我拎着放有豆腐的塑料袋屁颠颠往回走,拐向岗厦立交桥洞时,突然冲出的一辆自行车不偏不斜撞了我,人没伤到,手上的塑料袋却以自由落体的姿势掉地上去了。骑车的混蛋连3个字的“对不起”都没说,就踩着车一溜烟跑了,我提起趴在地上的袋子一看——天耶,本来就缺角少头严重毁容的豆腐成了豆腐渣!
我呆在原地足足站有一分钟,当我下定决心拎起塑料袋往家走时,我的上眼皮与下眼皮反复眨巴无数下后,终于有泪滚下来。坦白告诉你,我的手在键盘上敲至此处时,我的动作迟缓了许多,因为,我不得不腾出手来摁我的鼻子使劲吸啦——我一共抽了11下鼻子了!眼泪倒没蹿出来,今天的我坚强多了。
回到住地,趁着哥的同学还没回来,我赶紧将豆腐渣倒在碗里。豆腐上已粘了些许泥尘与草末,但我没法去冲洗,我只能小心翼翼用手拈去这些狗日的细小垃圾,然后往豆腐里撒了许多辣椒粉,又狠心地放大把盐。农村长大的我非常清楚,又咸又辣的菜最能下饭……等到我把所有工作干完,哥的同学回来了,看到那碗红糊糊的东西,奇怪地问那是什么。我说那是凉拌豆腐。我记得我特地强调了一句:“我最爱吃凉拌豆腐了,在我们老家,凉拌豆腐都这么做的。”
当晚我吃了一大碗米饭,下饭的菜是1/3碗的凉拌豆腐。第二天的早餐还有晚餐(中午不回家,在外面用面包加水打发一顿),那碗凉拌豆腐又分两次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晚餐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豆腐已有一点点馊味儿。
这是我今生第一次吃凉拌豆腐,也是最后一次吃凉拌豆腐。
上海宾馆旁的集贸市场早不在了,建起了福田人民医院和另外几幢好高的商业大楼。但不知为何,而今我每每经过此地,总能闻到凉拌豆腐那种无比辛辣,还又咸又涩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