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一拿到手里,他就感觉到纸质的上乘,这是一种被称为花笺的纸,纸张光洁,根据使用者的不同的爱好,有水墨、新绿,烟雨、净颜四种不同的颜色,加之生产过程中运用了一种特殊的技艺,每张纸上都会散出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虽是价格昂贵,但正是闺阁之中那些千金小姐写诗作画的心爱之物,因为都是女子使用,所以连名字都美不胜收,称作“花笺”,暗指为女子所专用之纸。现在,端坐在雅兰书店的公子,手中拿着这样的一本用花笺纸抄写的诗集,脸上不由得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这本诗集,尽管纸张亮洁,但墨迹半新,应该成书很早了,难怪之位女扮男装的白公子会忘了纸张之事,匆匆忙忙的拿来。这样想着,随手一翻,就看到书中写道:“细雨闲开卷,微风独弄琴。”1心中一动,不觉赞到,果是好诗才,再翻一页随意看来,便见那上写道“水流任意景常静,花落水频心自闲”,细弱的笔迹映衬着花笺纸中******的净颜,几句读下来,只觉得不但赏心,而且悦目。公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连站在旁边的孙老板也感觉到了,真没想到,平日里冷峻的公子,今日心情会如此之好。
“不错,果是极有诗才,孙老板今日的这一千两没有白花!”听到极不容易称赞他人的公子夸自己有眼光,孙老板心下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不过,如今传奇当道,虽是这般的诗才,但这本诗集若要印发出去,只怕会亏本。”
“这个,这个!”孙老板其实早已是想到,他是常年经营书局之人,又怎会不知如今市面上尽是传奇话本卖得快,像这般的诗集,其实都是喜爱之人拿来抄写流传开的,若要拿来印刷,一般的铅字,一般的排版,怎及抄写者书法与诗意融为一体,显得雅趣呢?所以虽是名家的诗集,如果再加上名家的书法,已是千金难求了,但却没有任何书局愿意做诗集的出版。孙老板其实也是看到纤纤所作之诗确实喜欢,又想要帮纤纤急钱之困,所以一口气给了千两白银。但他心里其实也很明白,纤纤不是名家,尽管诗写得好,但是要靠这般抄写流传积累起名气,再找名书法家将诗集装裱,再挣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孙老板虽是生意场上吃饭之人,但毕竟归根还是个读书人,见公子问到了点子上,红了脸,却只是无法应答。
“孙老板这是为何呢?”公子看到孙老板这般尴尬,知道孙老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在怪他,忙说道:“我是说既然如今的诗集都是抄写流传,放于孙老板这里也是无用,不如孙老板将此书让于我,待我拿去后与一众当今的名人雅士传看,到时有了名气,再请名家书写,不要掩没了此书。”
“原来公子是这意思啊,老朽还以为……”听得公子这般说,孙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公子果然是想的周密,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公子见孙老板同意了,便拍拍手,一个家仆应声进来,正是那日纤纤所见的与孙老板带话之人。
“去为孙老板拿一千两白银来。”
“是!”仆人见说,忙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来递与孙老板。
“公子这是为何啊?”孙老板不解的问道。
“你不是刚刚答应了那位公子一千两吗?”公子笑笑道,孙老板一听已是了然,忙接下银票。看着午时已到,问公子道:“公子多日不来,不如今日吃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公子说着便往出走去,后面的家仆忙赶上,孙老板也急着上前问道:“那老朽为公子开门。”说完,送了公子出来,直看到公子坐上了轿子,这才回身进了雅兰书局。
“公子,我们要去何处呢?”站在轿外的家仆请示道。
“去醉红楼。”
“是!”轿外的家仆应声道,随即,便听得轿外一声“起轿”,轿中的公子感觉到轿子开始稳稳的起来,向前移去。离醉红楼还有一段的距离,公子又拿出刚刚收于怀中的诗集看起来,只是,在这与轿外隔绝的世界里,一页一页的纸张翻过,他的眼中,却都是写这本诗的纤纤,而诗本上的字,那些写在一张张淡雅的价格昂贵的花笺上的字,却像是忽然都一起隐身了般,没有看进任何的字,进在到他的眼帘,读到他的心上。果然是的,果然是沈府的少奶奶,沈明轩休掉的妻子,不知怎么了,想到她曾是四大公子沈明轩的妻子,他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沉的落了下去。为什么呢?他做事一向是追根寻源,尤其是对自己的感觉,在他成长的这么多年里,正是自己敏锐的察觉力,或者直接说是超于常人的感知力,他将自己的势力不断的壮大,每前进一步,他都深深的感觉到那种事态变化之前自己心中不经意感受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多么的正确。但现在,善于坐在轿中想事情的他,善于捕捉自己每一个感觉的自己,翻看着那本有着淡淡香气的诗集,却不知道,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为一个女子曾做过别人的妻子而隐隐的失落。不就是曾经在京城的茶楼上有过一面之缘吗?甚至当初的他还利用了她身边那个天真的小丫鬟,让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顶着一枚银针,被怨魂所缠。也多亏是她明智,来到了洛城,否则,恐怕那个小丫鬟是再也不能好了。不过,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不幸的却是她这个做主子的人,真可惜,小丫鬟的病马上就要好了,只要等到明天,而她,却又要背上十万两白银的债了,而这,竟然也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又是不知为什么,想到她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苦受难”,他的心中,又开始有了一点喜悦。其实取那枚银针,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但他不,这点他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这么简单的就治好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得罪了自己吗?没有,她让自己心生不满吗?也没有,罗刹鬼骨的初始之地已经找到,她的身份也已是明了,再将那缕怨魂针住,已是没有意义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在猜到可能是她的时候,自己心中竟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一定要让她出十万的白银。他要看看,她会怎样来解决这个难题,甚至,他都不想看她怎样来解决这件事,他不过只是想让她为难罢了,似乎她为难,自己心中就会很高兴一般,不,不是似乎,而是真的,想到她将要面临的困境,自己的心真的是很喜悦啊。这般想着,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内心真得有一个恶魔了,不错,为了达到目到,他可以用各种手段,做任何事,但如今,看着手中的诗集,他对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态很不解,很困惑,这般的一个女子,这般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冲突的女子,这般一个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任何牵连,只是白白得被自己利用了一次的女子,自己为何这般的喜悦的看着她在自己的眼皮下让自己亲手设置障碍而困难重重呢?轿外嘈杂声传来,听这外面的声音,已是离醉红楼不远了,醉红楼,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冷笑,在书局里,确认是她,又听到她说已是筹集到钱的时候,他就已想到了她是怎么做的,一个在洛城无依无靠的女子,一个如她这般的才貌双全的佳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借到这么多的钱,除了一个地方,还会再有别的可能吗?也许今晚的醉红楼,就会有一个佳人横空出世了吧!
“翠儿,这是我们当初出府时,我们带出来的钱,自从买了这座院落后,就剩下这一千两白银了,你先收好。”
“小姐,你这是?”回家后,纤纤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像是有心事般,待吃过晚饭,翠儿便想问问,谁知还不曾开口,纤纤倒先行来到自己的房中,将她们现有的钱一骨碌的都给了她。
“还有这个,”纤纤说着,又掏出一沓银票来,对翠儿说道:“这是九千两的银票,你也拿好,待到明日,可能那无名长老就来了,你等他治好小婉之后,将我们这一千两白银与这九千两的银票一并的交给他,先付了他为小婉治病的诊费,之后,你去到前面街上的雅兰书店,去找他们那位姓孙的老板,他会给你一千两的白银,你拿了之后,小婉的病也好了,估计也再没什么大的用钱之处了,就将那些银子,与小婉好好的用来过日子吧,过上个一两年,找上个好人家,剩下的银子,就算是你们跟了我一场,我送于你们的嫁妆吧。”
“小姐,你!”翠儿听到纤纤一句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于之后的事都提到,安排妥当了,不由得心里大惊:“小姐,你为何要说这些话呢?难道你今后不与我们一同生活了吗?”说着,又看纤纤拿出来的那一堆银票,“小姐,才几日,你如何来得这么多的银票呢?”
“翠儿,你就不要问了,”纤纤说着,转身又看着呆呆的小婉说道:“我与小婉从小一起长大,小婉虽说只是我的贴身丫鬟,但实际在心中,她早已与我的亲妹妹一般了,如今她病得这样,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能不想尽办法,尽自己的能力来救她呢!只要小婉好了,我的心里,也就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了。”纤纤说着,又转过身,看着翠儿道:“翠儿,你不会怪我今日所做的决定吧?”
“小姐,”翠儿说着,眼泪已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怎会怪小姐你呢,都是翠儿没用,才不得不让小姐如此啊!”
“翠儿,你这是说哪里话呢,我知道,我去得地方,你前日也已是去过了,我怎样借得得钱,不说你也是明白的。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在家中住宿了,到了明日,我们就划清界线,你与小婉,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好吗?”
“原来翠儿去那醉红楼之事,小姐已是知道了。”
“是啊,翠儿,难为你了!”
“只怪翠儿空有姿色,才情不够,才让小姐今日,走这不该走之路,翠儿……”翠儿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当日,自己那般决然的离开沈府,还不是为着能为纤纤做点什么吗?想不到,如今到了关键时刻,依然还是纤纤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甚至,还为她们想好了今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