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小馆。
说是小馆,其实却是上阳城最大的酒楼,就建在护城河边,共三层,第一层是大厅,第二层是雅间,第三层是客房,这里不仅酒菜好,而且服务周到,从不对客人进行三六九分等,不管你是皇孙公子,还是黎民百姓,只要你进了这临江小馆,那就一视同仁,不管你点的是满汉全席,还是清汤白面,你得到的都是绝对的微笑服务。
因着这份对客人的尊重,临江小馆在京城颇受好评,上至朝堂重臣,中至文人学士,下至江湖草莽,都愿意来这临江小馆喝喝酒、吃吃饭、聊聊天,长久下来,这临江小馆逐渐成为京城最大的消息中转站,各色人等在这里汇聚,各种消息也从这里开始传播。
可是琉璃今天却不是来听什么小道消息的,她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阵无力。
“璃儿,喝茶。”一双净白纤长的手托着一杯茶递到了琉璃面前,洁白细致的皓腕随着手前伸的动作露了出来,白瓷茶杯在那双手上,似乎都有点相形见绌。
琉璃转过眸子,对那声自来熟的“璃儿”自动忽略,只是伸手接过茶杯,淡淡的道谢:“谢谢。”
钟清彦笑笑,也不在意琉璃的冷淡,自顾拿过另一个杯子给自己倒茶。
琉璃在心里暗叹,对这个钟清彦,她是真的看不透,先不说从一开始就很熟悉的称呼自己为“璃儿”,这两天,得木秋炎的令,她一直陪着钟清彦在上阳城中闲逛,从最繁华的街市到最破烂的贫民窟,从最大的酒楼到最便宜的路边摊,从最热闹的赌坊到最清净的茶馆,几乎已经把上阳城中的能算上“最”字的地方都逛遍了,对面的人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依旧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摸样,连嘴角的弧度都保持在一个水平。
想到这人在喧嚣的赌坊里,依旧白衣若雪,风度绝伦,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不染人间烟火的翩然,硬生生在充满铜臭味和汗味的赌坊里渲染出一派悠然,琉璃就觉得……无语。
要说这样一个人,也可称得上是一个妙人了,可是琉璃心里却总是不安心,想到他跟楚河之间可能有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琉璃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秘密也许很危险——她就觉得这个人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越是如此不温不火,就越是可怕。
不动声色的饮完手中的茶,琉璃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若是平时,她也并不介意这样陪着他耗下去,毕竟抛开那些未知的因素,钟清彦算是很合琉璃胃口的,只是现在,她的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没有那么多耐心在这儿跟他打哑谜,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的,以不变应万变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放下手中的茶杯,琉璃抬眸对上钟清彦温和的眸子,淡淡一笑:“要不今天先回去吧,改天我再陪你出来。”
钟清彦微点头,眼光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这两天,琉璃虽说一直陪着他,但是她有心事,常常会不自知的发呆,本来以为不在意的,可是现在,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有点失落,这让他有点不满。
琉璃将那一瞬间的黯淡看在眼里,却并未多做表示,她自然明白,聪慧如他,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不在焉?况且她也并未多加掩饰,只是,她没那些心思去在意他的感受。
结了帐,几人先后走出临江小馆。
离小馆门口不远处,围了一圈人,很多人在那指指点点,不时有几句或怜悯或同情的话语传出来:
“真是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娘!”
“是啊,看这丫头细皮嫩肉的,想必以前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下可要受苦咯!”
“就是,要是有好心人买了去还好,要是碰到些坏心肠的,还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唉,可怜啊!”
……
琉璃微皱眉,看样子应该是卖身葬父之类的,眼光扫了一眼,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跪在地上的女孩,大概十来岁的样子,确实算是清秀可人了,这样的样貌要是碰到地痞流氓之类的,恐怕还真会被抢回去,再糟糕点,甚至被人卖到妓院里去,那这辈子也算是全毁了。
在心里微微感慨了一下,琉璃并不打算管这些闲事,不要说她没有同情心,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人命真的是太轻贱了。
往前走了几步,琉璃突然停下,微顿,转过头往回走。
走到之前卖身葬父的女孩面前,在她那怯生生的眼神中,扔下五十两银子,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对着玄衣说的:“把她带下去收拾干净,让她葬了父亲后,送回将军府。”
玄衣低声应“是”,琉璃也不管众人在听到“将军府”后激烈的反应和那女孩的千恩万谢,自顾自的转身走人。
走出众人视线后,琉璃侧头对着钟清彦暧昧一笑:“我请清彦去个好地方!”
钟清彦不动声色的一笑:“好,那就请璃儿带路了。”
琉璃瞥了钟清彦一眼,嘴上挂起一个愉悦的笑意,自去前边带路。
三人最后停在一幢三层高的楼前,楼上的匾额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琼玉楼”,楼沿上挂着各式的灯笼、绸带,丝丝缕缕的甜香从未关严实的门缝中、窗户间飘出来,暧昧而旖旎。
琉璃侧头挑眉,钟清彦摇头轻笑,果然是个好地方!
琉璃示意疏影上前叫门,看门的小厮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猛听得一阵敲门声,惊醒过来,心里一阵火气上涌,却又不敢发作,嘴里骂骂咧咧的就去开门。
谁知门一开,人还没见着,就见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晃啊晃的,眼顿时就花了,脸上开了花儿似的,刚刚的火气立马就烟消云散,正待伸手去接,却见那银子在眼前一晃便不见了。
他一惊,脑中顿时清醒了,这才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一男二女,而且看那男的仙风道骨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会逛青楼的人,顿时心叫不好:莫非是谁家的夫人捉奸来了?
小厮眼光扫过几人,最后定在琉璃身上,脸上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位……夫人,不知来琼玉楼,可是有什么事?”
琉璃懒得说话,却是疏影上前挡住小厮的目光,将手中的银子往他眼前一递,笑容可掬的道:“找个地方坐坐,叫你们老板来!”
小厮看着那锭银子有些犹豫,期期艾艾的道:“我们,我们老板,还在休息。”
疏影不耐烦的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他脸上:“那就叫她起来!”
小厮见钱眼开,又见几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遂赶紧点头哈腰的将三人迎进去,找了个干净的房间让人坐下,叫人好生伺候着,便火急火燎的去找自家老板去了。
琉璃似笑非笑的瞥了眼疏影,疏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小姐,我……”
“很有用。”
“啊?”
琉璃很认真的点头:“是很有用。”
疏影顿时笑开了眼,麻利的上来给琉璃和钟清彦倒茶。
钟清彦在一旁轻笑,却并不说什么话。
几人坐了一会儿,琼玉楼的老板便敲门进来了,她身着大红的纱衣,里面隐隐约约的露出点鹅黄色的内衫,眉淡扫,唇轻点,即使因为额头上的一块伤疤而坏了面容,也能看出曾经的风华绝代。
双怜,哦,不,双怜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应该是素玉,素玉莲步轻移,行至琉璃跟前,弯腰行礼:“小姐,素玉不知小姐驾临,有失远迎,请小姐恕罪。”
琉璃微抬眼,面无表情的挥挥手,素玉就自动的站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钟清彦举起茶杯轻缀一口,面色不变,只当没看见素玉和琉璃的动作。
琉璃扫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清茶从清亮的碧绿逐渐转变为黯淡的浅黄。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素玉垂着眼,心里有些些的慌,自从十年前自己被眼前的女子救下后,自己就成了素玉,成了这琼玉楼的老板,从此不再看人眼色,不再忍饥挨饿,往事随风散,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只是眼前的女子却让她无端端的害怕,倒不是说她脾气有多么不好,其实总的说来,她的脾气倒是比常人温和了不少,只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淡,让她有些害怕,这十年来,她很少踏足琼玉楼,也从不对她提任何要求,但就是这样,才让她看不透她,让她心里很没底,她不会相信,像她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救一个人,还这样无缘无故的对她好。
相比较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她倒是希望她能痛痛快快的将她的目的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她都一定会尽力达成的,也好过终日惶恐不安。
素玉提着心站在一旁,在注意到琉璃望向门口的视线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
“小姐!”玄衣对着琉璃行礼。
琉璃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暗黄色的茶水荡起一圈圈波纹,淡淡的开口:“怎么样?”
玄衣一顿,随即跪下:“那人跟随到了琼玉楼后便消失了,属下追踪而去,却在临江小馆附近被那人发现了,属下急追上去,却失了那人踪迹。属下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琉璃手中一顿,片刻后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走吧,回去了。”
玄衣迟疑片刻,方起身应道:“是。”
琉璃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对着素玉道:“下次换成青松雾。”
素玉一怔,随即明白她说的是茶,低眉敛目的应道:“是。”
昨天……唉,算了,发现这几天一直不能按时更新,总之,补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