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正是泛红米的时候,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人钻进高粱棵里就像钻进大蒸笼里。杨素英来回纺了两遭,衣服贴在身上,汗珠顺着头发往下滚。杨素英想,怪不得人说,那里凉快?高粱地头凉快。她在地头歇一阵,又去纺高粱叶。左手疼得抬不起来,她换右手,右手累了,她换左手,两个手都疼得抬不起来,她便钻出高粱棵,到地头歇息。心里直骂刘书银,如果不是他打得重,打得狠,自己也能多干点活。
翠翠嫌天太热,喊她走,她说再纺一会。地里的活,早晚都是她干。她情愿在地里干活,也不愿到家去。
杨素英正纺着高粱叶,被人从背后抱住,正要喊,扭头一看是王立春,身子一下软了。放开我,人家看见了!
在这地里,谁看见。
放开我!
王立春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手往下摸去。
你不松手,我这就骂你!杨素英说。
王立春松开手,站在一旁。
杨素英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一把汗。王立春蹲下来,看着杨素英的胳膊,说,他打你,你为啥不说,没孩子光怨你,不怨他!
谁敢说他,不说还要打我,说了更挨打。
你有个孩子就好了。王立春说。
谁不说来,老天爷不睁眼,我也没有办法。杨素英想哭。
我给你个孩子!
开始,杨素英没有理解他的话,理解了,脸一下热辣辣的。说心里话,对村里的男人,她从没有动过什么念头。她感激王立春,使她少挨了不少打。找别的男人要个儿子,没想过,也不敢想,她也不能这样做。你走吧,求求你!杨素英哭了。
那怕啥,谁又不知道!王立春仍不死心。
你这不是想叫我死吗,杨素英说。我进了刘家的门,活着是刘家的人,死了是刘家的鬼。你不走,我走!她看见王立春没动,她站起来走了。
傍晚时分,人们离开田间,一时间,乡间路上拉车的,背着草的,赶着羊的……飞扬的尘土像雾一样笼罩在路上。杨素英扛着一捆高粱叶,两脚趟着灼热的浮土,走得很慢,汗水和泪水从脸上流下。她揣摩着王立春的话,一阵燥热。她不知王立春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真没孩子,自己会走的,绝不拖累他们。她听到过婆婆的传闻,她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是村中的母夜叉,哪个男的敢和她搅和在一起。如是那样,他刘家绝户,活该!那是老天在灭他。大家都说怨刘书银,她也觉得怨他。瞎种,地再好有啥用。这样一想,杨素英的脑子乱了,心也乱了。刘书银刚担水回来,正蹲在树荫里凉快。杨素英放下高粱叶,洗了一把脸,忙去做饭。她刚刷完锅,听见骂声从村头传来。她知道婆婆又喝醉了,便蹲在厨屋里没动。
人都死绝了!她婆婆在院子里蹦着,蹦一阵,便蹦进屋里睡了。
5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杨素英咬了一口,咬到了刘书银的疼处。她一个月没挨打,结婚七年,太阳头一次从西边出来。
那天,杨素英摊完场里豆子回到家,擦了一把脸,腚还没给凳子亲嘴,刘书银看见她坐在那里,把草帽子一摔,喝道,几时了,还不做饭!
我刚到家!杨素英说。刘书银嫌她犟嘴,脱下鞋底要打,嘴里骂着,我要你有啥用!杨素英跑到路上,刘书银被人拉住。
说我没用,你有用!杨素英说,你问问大伙,谁不说怨你!
刘书银气得直蹦,刘老三说,老刘家说得对,乌鸦落到猪身上,别光看着人家黑。刘书银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别人不说,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刘书银对这事想过不是一天,也不是一次。他每打杨素英一次,静下来,就会问自己,是不是怨自己?今天,杨素英怀疑自己,邻居们也怀疑到自己,他的心开始虚了。
怎么找先生?找那里的先生?他盘算着。他很有心计,如果怨自己,绝不能叫这事透出去。他去找刘老三,刘老三是他本家,鬼点子多,两人也投机。两人坐在柳树下拉呱,刘书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早该想到,刘老三说,整天打人家,像打泥块样!也不想想你自己?
咋办呢?刘书银问。
好办。刘老三说,上北京、上海、哈尔滨、烟台,那里有好先生,一刀下去,就看好了。
你这家伙,我给你说正经的,你净斜侃。
刘老三笑了。
帮我找个好先生。
找先生有啥用?刘老三问,你仔细想想,找先生有啥用?
那咋办?
刘老三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刘书银捣捣他。他又看看刘书银,先找个窝试试。
找啥窝?
刘老三站起来,你说找啥窝,鸡窝、狗窝、兔子窝都行,说完笑着走了。刘书银从心里服气老三,他鬼点子就是多。
一连几天,刘书银在为找窝动脑筋。她得生过孩子,她还愿意和自己睡觉。他排着村里的女人,有可能上手的只有大成家和民宝家。大成在部队当兵,一年才回来一次,他媳妇整天急得像个老叫驴。刘书银经常给她开玩笑,说她是个老母猪,一挠就趴下。
大成的媳妇从不怯场,说,我就是个老母猪,你敢不?众人在一旁吆喝,给刘书银鼓劲,刘书银笑着,我不敢,我不敢!笑着走了。
刘书银心里有点犯怵,她是军婚,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事,逮着就得去蹲黑屋。
民宝在外面当工人,三、五个月才来一趟。他媳妇不像大成家那么张狂,也不如大成家长得好看。平常,刘书银很少和她说话,有时,民宝来信,她会叫刘书银给她念信、写信。
刘书银没事便在村里转悠,民宝的孩子整天在院子里跑,他没找到机会。一天,他看见民宝媳妇坐在门口,他走过去,心虚,还没说话,脸烧起来,您的信,他说。刘书银径直走进她屋里,手在兜里掏一阵,拿出一个信封,不是您的,说着,坐在床上。
也该来信了,几个月了。民宝媳妇说。
想他啦?
想他个屁!有男人没男人还不照样过。
你净说瞎话,刘书银笑了,民宝来一趟,说你把他的腰都勒断了。
民宝媳妇脸一红,放屁,你咋知道的。说着伸手要打刘书银,刘书银趁机楼住她,在她腰里乱摸一阵。
民宝媳妇叫一声,骂道,你是啥熊!
我给你多记50工分!
你咋这好心?
真的!刘书银说着,一扯她的褂子。
民宝媳妇探头看看窗外,有人!
刘书银笑了,他听听外面,哪有人!他抱住民宝媳妇,手伸进她的衣裳里。他听见外面蹬蹬的响,连忙松开手,民宝的儿子跑进来。民宝的儿子才八岁,他在桌子底下找泥娃娃,没找着,便缠着民宝媳妇给他找。我找不着!民宝媳妇刚说完,儿子滚地撒泼,刘书银站起来离去。
6
在村里,杨素英特和我亲,刘书银一不在家,她就喊我陪她睡觉,我不情愿,娘还是把我赶过去。我只所以不愿意去,是怕尿床。那时做的梦很离奇,我想撒尿,到处找不到地方,不是狗追,就是人赶,好不容易找到安全的地方,尽情的尿吧,激灵一下醒来,完了。我多次想用自己的身子暖干被尿的被褥,其实是徒劳的。她在晒被褥时,常笑着骂我,你他娘的不能少喝点。我从心里不想叫她声张,全村的孩子都知道我尿床,我常被他们取笑。
按辈分,我应该叫她婶子,她却让我喊她小娘。母亲后来告诉我,叫我陪她睡,她也是图个吉利。她多年不生孩子,我睡着她床上,她能生儿子。我心中有愧,我跟她睡了两年,她始终没有儿子。在她床上,我却发现了一个秘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和王立春偷情,村里人都不知道,因为我从未听到有人议论过。通常,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的话题。直到现在,我想,杨素英离开刘家,是和王立春的偷情有关。并不是刘家发现这事,是她彻底的失望。不生孩子,她怀疑过刘书银,但不敢说。王立春也没给她带来孩子,她彻底失望了。她认为没孩子,根子在自己身上。
再来理论一下他俩偷情的时间。我推断,不会太早,也就是在杨素英离开刘家前的几个月里。在那样的家庭和环境里,她的越轨等于自杀。不要说她婆婆刁蛮,刘书银把她赶出刘家,肯定想过各种借口。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出这一步,肯定她想过许多后果,甚至包括死。
有一次,村东边场里在演戏。我不喜欢看戏,喜欢看电影,特别是打仗的电影。杨素英领着我,我站在她搬来的凳子上。每次演戏,王立春都是在台上维持秩序,手拿一根竹竿,围着台子吆喝一阵。我看见他在我身旁站了一会便走开了,杨素英给我说,你别动,我一会就来。
不,我跟你去。
我去解手,你跟我干啥。杨素英说。
我就去。说着,我从凳子上跳下来,扯住她的衣服。因为,她在茅厕解手时,我常在她的身边。
她一愣,有些生气。她对身旁的二妮说,你替我看着,我解个手。台上一阵锣鼓响,吸引了我,她走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她来时,我已趴在凳子上睡着了。她把我抱起,亲了我一口。
他俩是不是去约会?从现在的角度推断,肯定是,我没见到,只是猜想。有一次是见到的,准确的说,是听到的,在她床上。
刘书银去了城里,搞什么核算,他是会计,只有他去。杨素英叫我给她作伴,我怕尿床,晚上喝得很少。
我是被床晃醒的,还是被声音聒醒的,说不清楚,也许二者都有。反正,我醒来时,我感觉到床在晃,我听到短促的呼吸和杨素英的呻吟。接着,我听到杨素英的抽泣声。
别哭,有了孩子就好了。这是王立春的声音。
谁知道,老天爷也不长眼。杨素英哭着的嘴被什么堵着了。
我不敢动,装着睡着了。后来,我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很少看到杨素英笑过,似乎,她在新庄八年的生活中,没见过她的笑容。她一翻我的身子,看我尿床了没有,然后,拍拍我的屁股,笑了,好孩子,睡的好吗?
不好。
咋着不好?
我害怕。
有我,你怕啥?
怕你哭。她的脸一下黄了,她惊恐地忙去关门,一下抱住我,问,你还听见啥了?
刚才还为自己的发现高兴,一看她吓成这样,我也慌了,扭捏着不肯说。她问,乖乖,给小娘说,你听见啥了?
听见你给书银叔说话。多少年后,我还为当时的机敏高兴,那时我才九岁,第一次说谎,就说得那么圆滑。
显然,她对我的话并不放心,看了我很久,别给外面的说,好吗!您叔能打死我!我点点头。她给了我一角钱。
此后,我再也没跟她睡过。
再一次睡到这个床上,已是两年之后。我要求给1角钱,在众人的轰笑中她们满足了我的要求。
7
刘书银有些疑惑,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事。都说好事多磨,看来,找个娘们也挺难的。
他常在民宝家门口转悠,但没有找到机会,是不是民宝媳妇变了卦。她婆婆天天在家里乱拾掇,也不知干些什么。有时他装作串门,民宝的两个孩子一见来了人,来了精神,玩上半夜不睡,熬的刘书银心焦。
他想到了大成的媳妇。晚上,他遛到了大成家,大成的媳妇正坐在床上拉鞋底。看见刘书银,问,你咋能稀罕?
刘书银问,没见您闺女。
她向床上一努嘴,早睡了。
刘书银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没说话。
咋,成了哑巴啦,她笑了。
刘书银有些尴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怎么好。
大成的媳妇一看他,脸悠地红了。
在新庄,大成的媳妇是个人物,长得好,又能说会道。刘书银想,大成也舍得撂她家里。他说,你的活真好!
素英的活不好?
她咋能给你比,刘书银说着,手捏捏她的大腿。
别犯贱!
刘书银一伸头,把灯吹灭,把她扳倒在床上。突然,针扎在他的脸上,他哎哟一叫,头上又挨了一鞋底。瞎包熊!大成的媳妇骂着。
刘书银逃出去。这娘们咋这个样子,他有些不理解。
人一上了心,就像中了魔。他去民宝家多了,村里人已经看出点门道,刘书银还不知道。
民宝来信了,刘书银从大队拿回来,晚上去了民宝家里。民宝的媳妇正在纺棉花,看见书银,笑笑,继续纺花。民宝的信,刘书银晃着信说。
给念念。民宝媳妇站起来,拍拍衣服,肩膀抵住了他。
刘书银瞄了她一眼,低声说,我又给你记了50工分。
你念信哎!民宝媳妇笑了。
这就念,刘书银说,看你急的。
是我急,还是你急。
刘书银咧嘴笑笑,手在民宝媳妇胸前掏了一把。她拨开他的手,没说话。刘书银想,比大成的媳妇强,那娘们真是个泼妇,闲着也不叫用。
刘书银念完了信,民宝媳妇叫他给民宝写信。
他不是说再要两个月就来了。
民宝媳妇晃晃他的肩膀,给他说,寄两个钱来,下月俺兄弟娶媳妇,得要钱。
刘叔银说,叫您小孩睡觉。
我叫他们睡,他就睡啦。民宝媳妇招呼着小孩,天不早了,快睡去!两个孩子没听她的,继续玩自己的。
刘书银写完信,看看小孩又看看民宝家,手不住地搓脸。
民宝媳妇说,你脸上有屎,搓啥?
刘书银尴尬一笑,手按住民宝媳妇的腿,低声说,叫他们睡!
灯灭了,你再来。民宝媳妇低声告诉他。
刘书银从村中转到镇上,转悠到民宝家门前时,灯仍在亮着。他又转到商店里买了一盒火柴,又在村头的野地里蹲了一会,悄悄进了村。民宝家屋前黑幽幽的,刘书银蹑手蹑脚地走到民宝家的窗前,轻轻敲两下。门慢慢地开了,刘书银刚要进屋,民宝的媳妇把他推到西边的厨屋里。厨屋里已经铺了一张席,刘书银还没蹲下,便被民宝的媳妇紧紧抱住,他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直在她身上乱摸,民宝的媳妇身子在抖,他的身子也在抖。他这才看清,民宝的媳妇只穿了一个裤头,民宝的媳妇扯下裤头,你脱耶!她有些迫不及待。
刘书银退下裤子,又蹲在那里。
你咋回事?民宝的媳妇问。
不行呢。
民宝的媳妇一愣。
真不行呢!刘书银有些垂头丧气。
民宝的媳妇看着他,气得哼地一声,拿起裤头,骂道,啥龟孙事!站起来就走,猛地把门关上。